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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


  不語倒是呼吸均勻,連睡姿都沒換過。

  解語一個人坐在露臺上沉思。

  那位杏子斡先生看過資料,想必會召她去見面談條件。

  他要什麼不要緊,可是,一定要保證取回底片。

  解語緊張而疲倦,終於也在籐椅子上睡著。

  是外婆叫醒她。

  「當心著涼,為什麼不回房去睡,你倆有什麼事瞞著我不說?」

  解語緊握著外婆的手不語。

  電話鈴刺耳地在清晨響起來。

  吵醒了不語,惺忪沮喪地說:「解語,聽聽,說我不在。」

  解語取過話筒,聽對方講了幾句,臉上漸漸露出喜色來。

  過一會兒,她把話筒遞到不語耳邊,「你聽聽。」

  不語呻吟,「我不在。」

  「是許導演。」

  「我已經死了。」

  「最好消息。」

  解語把耳筒接到不語耳邊,那導演嘩啦嘩啦的在那邊說起來。

  不語立刻睜大眼,像看到神跡一樣。

  她清醒過來,抓緊電話,聽清楚每一個字。

  忽然之間她淚如泉湧,體內一切毒素排泄出來,她丟下電話,大聲喊:「底片發回了,底片發回了。」

  真快。

  那人也真大力,先辦妥了事情,再來與她談條件,她大可以撒賴,不過,他大概也不怕她飛得出他掌心。

  這是一個非常有勢力的人。

  不語長長籲出一口氣,癱瘓在床。

  「奇怪。」她說,「我頭不痛了,呼吸也順暢起來,一條命又撿了回來,解語,替我準備早餐,唉,江湖如此險惡,拍完這部戲我決定搞退休移民。」

  解語的手也漸漸回暖。

  外婆根本不知一家子險些要睡到街上去,一徑準備早飯。

  解語默默看著外婆背脊,是,這個擔子輪到年輕力壯的她來挑了。天經地義,每代負責二十年。

  電話鈴又響起來。

  解語知道是找她。

  果然,是方玉堂喜悅的聲音,「此君像不像救命皇菩薩?」

  「沒話講。」

  「不語放心了?」

  「她正一邊看早報一邊吃粥。」

  方玉堂笑了幾聲,「那多好,再見。」

  什麼,再見?

  「慢著,我幾時去見那位杏先生?」

  方玉堂一怔,「你想見他嗎?」

  「不,他難道不想見我?」

  「他說助人為快樂之本,舉手之勞,不足掛齒,他亦沒驚動什麼人,只不過講了幾句話,答應請吃飯,如此而已。」

  「我——不必見他?」

  「將來一定有機會。」

  方玉堂掛斷電話。

  天下有這麼便宜的事?

  吃完早餐,不語頭腦清醒起來。

  捧著烏龍茶,她喃喃自語:「一覺睡醒,煩惱不翼而飛,這裡邊,有什麼學問?」

  解語過去笑道:「平日你好事多為,感動了上蒼。」

  「去你的。」

  陽光下,解語看到她眼角聚集了細紋。

  這些皺紋不是來旅遊,而是來定居的,一旦安頓,絕不打算走開。

  不過不妨不妨,醫科昌明,一定可以撫平。

  「是誰高抬貴手呢?」

  「許導演一定心中有數。」

  「咦,我怎麼在此同無知婦孺一直嘮叨?我還是出去與老許商量後事是正經。」

  她梳洗更衣,匆匆忙忙趕出門去。

  外婆疑惑地說:「她昨夜明明有心事。」

  「不管怎樣,已經雨過天晴。」

  「這麼快?」

  「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

  外婆看著解語,伸手來撫她的臉。

  「你同不語一個印子。」

  「我哪有她那般漂亮能幹。」

  「其實,你們都是好孩子。」

  解語微笑。

  「只是,人乖,命不乖。」

  「誰說的,我們還不是好好活著。」

  外婆落下淚來,「誰說不是。」她又笑了。

  解語一看鐘,「哎呀呀,我要遲到了。」

  她閃進課室,輕輕坐下。

  打了下課鈴才向老師解釋。

  此刻的花解語早已獲得平反,偶爾遲到,不算一回事。

  片子發回,一格不少,他們躊躇了一日:到底發生過什麼事,誰是救命恩人,抑或,註定命不該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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