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亦舒 > 花解語 | 上頁 下頁


  過一會兒又說:「婁律師打過電話來,把支票上數目告訴我。」「還可以嗎?」

  「頗為慷慨。」

  「有金錢上補償已經算不幸中大幸。」

  「真是,總不能要了老闆的金又要老闆的心。」

  不語又問:「他還說過什麼?」

  解語答:「再沒有什麼了。」提也不提身世秘密。

  「去睡吧,今天大家都累得慌。」

  就那樣接受了事實,沒有過激反應,也沒有多大失望,像是一件衣服洗褪色,扔在一邊算數,反正消費得起,又何必拿到店裡去爭論。

  解語見不語不出聲,便轉頭回房。

  那樣平靜,不知是否早有心理準備。

  悲歡合,天下無不散之宴席,有生活經驗的人都知道如何處理失意事,只忍耐。

  隔了兩日,不語北上拍外景,家裡靜下來。

  偶爾有一兩個記者撥電話上來,均由解語應付了過去。

  上次不語往窮鄉僻壤拍戲,方玉堂乘飛機轉包車再步行大半個小時到了該處,獻上玫瑰鑽石項鍊。

  都是這樣子啦,解語嘴角含笑,追求時千方百計,到頭來棄若.。

  不過,總算風光過啦,被寵愛過,總比從未被寵愛過強。

  即使在最好的時候,不語仍留有餘地,每過一年,都感慨而愉快地說:「沒想到可以捱至今日。」

  對她來說,一家三口才是至親,致死不。

  可是她容忍得那麼好,欲叫解語擔心。

  每個人的喜怒哀樂完全一樣,只是涵養功夫有別,十分危險。半個月後不語回來,沒有胖也沒有瘦,但比較沉默。

  傍晚,喜開一罐啤酒喝。

  她笑對解語說,「蔡大製片說的,三罐啤酒下肚,看出來世界美好得多,老母豬都會變美人兒。」

  酒精令人精神鬆弛,注意力沒那麼集中,時間容易過。

  看得出她是痛苦的。

  外婆問:「有無找方某出來談過?」

  不語訝地問:「談什麼?」

  「或許……」

  「沒有或許,我並不怪他,這些年來,他為我做的一切,已經夠多夠好,我餘生都感激他,要怪,怪自己一條辛苦命,投胎到小康之家,已可庸碌舒服地過一輩子,何用賣藝為生。」

  外婆禁聲。

  「我對事業也毫無怨言,眾人都知道我身邊有個節蓄,踩我,也不會令我為難,無謂浪費精力,故都去擠逼那些尚未站穩之人,比較過癮嘛。」

  這樣願意息事人,麻煩始終還是找上門來。

  一日,解語自學校回來,走到門口,忽然有一輛名貴房車攔腰截住,車門打開,兩名婦人跳下車來。

  走到解語面前,不由分說,就是兩巴掌,打得解語金星亂冒。她本能的擋著臉,眼睜睜,欲不知如何反抗。

  煞那間只覺得臉上熱刺刺地痛,一名女子扭著她手臂還想再賞她幾下耳光。

  幸虧這個時候,有兩名巡路經過的警察來,隔開她們。

  解語仍然沒有反應,她根本部知發生了什麼事。

  只見一神氣活現的中年婦女指著她喝道:「花不語,豈能容許你這種女人目無王法橫行至今!」

  警察拉長了臉,「太太,法制社會,毆打他人,可告你入罪。」那女子並不心怯,「呵,勾引他人丈夫無罪,我打兩巴掌有罪?」解語才發現她們當街攘,已引起途人圍觀,巴不得找個地洞鑽。警察說:「一眾到警局去錄口供。」

  那兩位女士沉默了,尤其是那個陪客。

  正在此際,鎂光燈閃了起來。

  糟,記者,世上沒有更壞的事了。

  這些記者早就守候在側,一見這種精彩突發事件,當然飛身撲上。只聽得一個女人向另外一個女人抱怨,「你看,事情搞大了,忍了十年,為什麼到今日才發作?」

  「我不忿我們整家移了民,她還不放過我們。」

  到了派出所,看過各人身份證,警察說:「方太太,你襲擊的對象,根本不是花不語,她是一名學生,只得十七歲,試問如何勾引你丈夫。」

  那幫手欲自齒縫中摒出一句:「她們是一家人。」

  警察沒好氣,「太太,這樣說來,街上所有女子都有機會挨打啊。」解語不出聲。

  「小姐,你可以提出控訴。」

  她清晰地答:「我決定控告。」

  這時,婁律師滿頭大汗趕來。

  方太太顯然也認得律師,大怒道:「婁思敏,你到底幫誰?」好一個婁律師,不慌不忙道:「坐下,我幫理,不幫人。」警察搖頭,不耐煩理會這等鬧劇。

  一小時後,婁律師陪伴解語步出警察局,門外已結集若干娛樂版記者,看清楚對象,「咦,根本不是花不語。」

  匆匆拍幾張照片,回去交差。

  解語心境自始至終非常平靜。

  婁律師遇替她不值,「怎麼會點錯相,你還穿著校服。」「打電話來是明智之舉,」「謝謝你來,婁律師。」

  「應該的。」

  「姐姐早已方玉堂斷絕來往。」

  婁律師不出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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