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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


  她一震,「家明也這麼問我!家明也這麼問我!你是誰?你怎麼知道的?」

  「我猜想罷了。」

  「為什麼只可以愛他?」明珠問。

  「我也不知道。」我想了想說:「人長大了,結了婚,如果你還愛其他的人,你丈夫會不高興,覺得他不重要,覺得你變了心,覺得他沒面子。」

  「我現在倒只見你一個人。」明珠笑著:「你高不高興?」

  「假如你見到家明,你會不會很高興?」

  「當然!」她興奮得很,馬上又消沉下來,「但是我不會再見到他了。」

  「為什麼?」

  「我也不曉得為什麼,我的感覺是這樣,我再也見不到他了。」明珠說。

  我們並排在沙發上,卡通已經映完,現在演西部片,對於他們兩個人的關係我總算弄明白了。家明與他是沒有一點相同的人。家明無法忍受明珠,與她分手的時候才發覺他深愛明珠。明珠呢?我輕輕的摸著她的頭髮。

  「你想念他嗎?」我問。

  「想得太久,想得太久,覺得見不見也差不多,沒多大的意思。」

  我不解,「為什麼?你不是很想見他嗎?怎麼見不見都一樣呢?」

  她凝神想了一想。「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我想起以前的日子,覺得跟做一場夢差不多,既然事情一過去,便象夢一樣,那又何必耿耿與懷,非要見他一面不可呢?」

  我一驚:「哎呀,你要大徹大悟,做和尚去了!」

  她笑一笑,「我怎麼可以做和尚?」

  我見她精神很好,神智也很清楚,我就說:「我們認識也有幾個月了。」

  「是的。」

  「如果我走了,你難過不難過?」我問。

  「那當然要難過的,沒有人陪我說話,沒有人陪我上街,沒有人關心我,沒有人跟我玩,我會很寂寞,寂寞的時候想起來,那是一定要難過的。」

  我悶悶的說:「你忘掉我吧。」

  「為什麼?」這一次輪到她問我了。「你當然是要走的,我們早知道你不能陪我一輩子,這有什麼關係?你縱使是我親兄弟,也還是要走的,你放心,我很明白。」

  我呆呆的看著她,真的,誰能說她傻?

  「你——有沒有女朋友?」她問我。

  「我有一個未婚妻。」我坦白的說。

  「她美麗嗎?我能夠見見她嗎?」明珠問。

  「她很美。她是個混血兒,但是中英文都非常的好。」

  「那你心中一定很高興。」她說著微笑。

  我心裡高興?我心裡一點也不高興!她說完這句話,就轉頭看起電視來。她不會假裝,看來她真的沒有什麼愁苦,反正她的失望已經很多,再有失望,她也因以為常,有什麼希望,她的心也不會太熱,倒不會象我這樣,心裡面為著一點小事,難分難舍,擔心害怕。

  明珠的母親堅持她的女兒已經好了,非常的快活。

  她一直說:「明珠本來就孤僻得很,見了我也不大說話。現在她氣色好,身體也壯,梁醫生,我不曉得要怎麼謝你才好呢。」

  我不響。我知道明珠,遠比她知道的要多,有幾個母親是真正知道女兒的?明珠的父親,我到如今,還沒有見到過,他真是太放得下心,太看得開,獨身一個女兒,關在屋子裡病上三年,他也不來看一看,或者他有他的道理,每一個人總有他的道理。

  就象我,我也有我的道理。

  回到了家,妹妹說:「安琪有電報。」她的聲音冷冷的。

  我的心跳得急起來。

  我拿起電報,上面簡簡單單,心平氣和的幾個字:「某月某日英航860班機,盼接安琪。」

  妹妹冷冷的問:「她要回來了?」

  「是的,回來度假。」

  「度假?」妹妹冷笑一聲,「度什麼假?她今年畢業了!回來之後,再也不去了,度什麼假呢?」

  「這——這——」

  「你也太糊塗了,未婚妻回來這種大事,也忘記了,日日失魂落魄,跌跌撞撞的上街做不相干的事,你現在可得好好的喝一碗醒酒湯,你立定心腸,現在的女人不是糯米湯糰,隨你搓揉,你如果要娶一個神經病,將來生幾個小神經,那也隨你。」

  「人各有志,誰還來求你回心轉意?不過你得跟安琪說清楚,你知道安琪的脾氣,她最恨人推三阻四,你多少日子沒跟她聯絡?」妹妹說。

  我呆呆坐在椅子裡,不動。

  「你不愛去接她,我去,不過你非得當面把話說清楚了不可,也不用吞吞吐吐的。」

  妹妹的臉繃得緊緊的。

  我只想說:怎麼說呢?怎麼說呢?脫口而說:「怎麼說呢?」

  「不用吞吞吐吐,「妹妹說:「愛就是愛,不愛拉倒,不用你去找千般藉口來開脫自己,明白啦?」

  我點點頭,「我不會找藉口。」

  「你真跟定那個神經病?」妹妹詫異的問。

  「我——」我說:「你別一直神經病神經病的亂叫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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