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亦舒 > 花好月圓 | 上頁 下頁 |
十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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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呀。我很愛他們,看見他們,我心裡很舒服,我需要伴,那時候我還小,我寂寞,真的,任何人上來,跟我說:「明珠,你是一個美麗的女子」我就愛上他了。我並不後悔,我在大學裡名譽是出了名的壞,但是並不如他們想的那樣。我只是……寂寞。」 他聳著肩裝著鬼臉,看樣子一點也不寂寞,汽止不寂寞,而且樂得要命。真正寂寞的人才會如此。趁著機會便開心一下子。在大眾面前作落寞狀的,不過是個「為賦新詞強做愁」的人物。 我握著她的手。 她說下去,「所以啊,你少跟我在一起,不然你的姑媽,你的娘舅,你表弟的奶奶的外婆的阿姨的表妹什麼的,一定會群起而攻之,你不怕?」她笑。 「我不怕。」我說。 她溫和的看著我,「你快快別說好話了,再說幾句,我真受不了,說不定也馬上愛上你了。」 「我真不怕。」我說。 「不怕什麼?不怕人罵?還是不怕我愛上你?還是不怕多說好話?」 「什麼都不怕。」 「上一次也有人跟我說過類似的話——是幾時呢?」她側著頭想。 我很尷尬。對她說這種話的人一定太多太多了。她都聽得煩死了。 我訕訕的問:「是家明嗎?」 她搖搖頭,「家明不說這種話。」她微笑著。 我十分自慚,當然,宋家明是與眾不同的。 「我倒希望他說過了,他從來不說,他跟你很象,他不說這種話。」明珠說。 我稍微松了一口氣,「那麼我是誰?」我象問一個小孩子。 「你是梁醫生,」她答,「我病了,你來看我的病。」 「你是什麼病?」我又問。 「我不知道,肺病?」她反問:「是不是肺病?生肺病的,又死不了,又浪漫,不會是癌吧?但是咱們家裡的人,看著我的眼光,常常使我以為生了癌。」 「你相信我嗎?」我問她。 「當然!」她理直氣壯地說。 「你把什麼都肯告訴我?你的秘密也肯?」我問。 她看著我,笑吟吟的說:「你不會問我的秘密,你不是那種人,況且我的事誰都知道,沒有秘密。」 我的臉紅了,我還沒有她清醒呢。 我問:「你愛家明嗎?」 她點點頭。 「你愛他多少?總要比愛你那兩個教授多一點吧?」 「我也很愛我的教授。」她認真的說。 「你怎麼可以同時愛那麼多人?」我耐心的解釋。 「為什麼不?一個媽媽可以同時愛她所有的子女,還可以愛她丈夫,愛她的父母——」 「媽媽是不一樣的。」我說。 「我看不出有什麼分別。我愛很多人,我也希望可以再見到他們,跟他們吃飯,跟他們聊天,說說別後情況。」 「你能夠記得他們嗎?」我問。 她疑惑的說道:「我希望可以,很多年沒見了。」 (六) 她沒有把她的女同學認出來。 「但是家明是不一樣的。」我說,「對不對?」她點點頭。「他真是好!他真是說不出的好。你如果見到他,你也會喜歡他。他很漂亮,很高貴,很孤芳自賞,他聰明。他幾乎是十全十美的,你覺得我十分誇張,是不是?可是你見了他,你一定同意我說的。而且——他只見我一個人,只對我一個人好。」她驕傲的說。 「你明白了?愛一個人,就應該忠實。」我笑,「你太博愛了。」 「但是家明並不愛我。」明珠說。 我一怔,「什麼?」 「他並不愛我,他愛他的未婚妻,他告訴過我,他不能愛我,因為我做人糊塗,功課不好,太愛鬧事,胡調過度,樣貌太野,他不愛我。」 我點點頭,「啊」我呆呆的說。 明珠聳聳肩,「但他是喜歡我的,而且假使他回來的,他會通知我。我們是朋友,我們是好朋友,他不愛我並不要緊,不要緊。」 「真不要緊?」我反問。 她的臉色漸漸變了,她縮在沙發裡不出聲,她是一個倔強的孩子。當年她也這麼告訴家明來著吧? 「不要緊。」她輕輕的說。 「把實話告訴我。」我說。 明珠微笑,「我能夠怎麼樣?」她輕輕的問:「把他的腦袋打一個洞嗎?我愛他就可以了——我總是——等他的。」 我看著她小小的臉,她有一張很精緻的臉,看久了只覺得不能忘記這一張臉。 我輕輕的問:「你不愛其他的人了嗎?你只愛家明瞭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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