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亦舒 > 花好月圓 | 上頁 下頁
十九


  妹妹歎一口氣:「如果天下男人都一般心腸,我看我也不用嫁人,見異思遷。」

  我好不尷尬的坐在那裡。

  安琪回來了,我在飛機場接到她。她一點也沒有變,精神奕奕,雙眼炯炯有神,帶著她永遠過磅的七八件行李,看著我笑,她自然大方的擁吻我,也不問我為什麼會沒有信。她是一個氣量極大的女孩子。到底是混血兒,男女之情對她來說,永遠是光明磊落的。

  她把長長頭髮撥了一撥,淡褐色的眸子充滿了笑意。她問我天氣熱不熱,有沒有找到工作,我都一一回答了。我用家裡的冷氣大車子把她送了回家,又幫她搬行李。

  到了家,她與妹妹聚了舊,先回她父母那處休息,我通知了大哥他們,爸又要為她洗塵,請吃飯,這樣子請來請去,三兩天就不見了。

  安琪不肯剪頭髮,滿口喊熱,問起她工作問題,她瞪起了眼說:「讀書是享受,是滿足自己,我可不要找工作。」

  大哥聽了這話,只是連珠價叫苦:「這兩夫妻一般的心腸,一樣的脾氣,他倆一清高,我們可慘了,誰來養他們?」

  安琪只是笑,她是開朗的明豔的,象一大叢盛開的大紅花一般。

  安琪根本不把喜怒哀樂放在心上。她最大的優點是從不嘮叨我,她尊重我的自由。

  我心裡面好為難,忽然想到了宋家明的難處。如果我跟安琪馬上結婚,那也還可以,但是婚後必須要把明珠完全忘記。我忘記明珠是比較容易的,我又沒跟她同窗數載,我不過認識她幾個月罷了。

  明珠的母親打電話來找我,她很婉轉的說:「梁醫生有點私事吧?明珠這幾天只是看書。你很久沒來了。」

  我知道我已經把事招攬上頭了,於是說:「對不起,伯母,我的未婚妻回來了。」

  「未婚妻?」她在那邊嚇了一大跳。我們倆個都沒了聲音。過了很久,她說:「梁醫生,你可從來沒提過你有未婚妻呀!」

  我忽然覺得她很難纏,我只好笑說:「醫生一向沒有跟病人家屬提這種私事的必要。」

  「病人!明珠只是你的病人!」她摔下了電話。

  我很起反感。女人要不講理起來,就是這個樣子。

  妹妹說:「怎麼?曉得厲害了?這個女人倒也腦筋動得快,好得很啊!纏住了我哥哥,女婿有了,醫生也有了,精神病女兒也推銷掉了,你還糊塗呢!」

  我瞪了妹妹一眼,她才不響了。

  明珠不是一個討厭的女孩子,她很可愛,她有她的好處,只是做母親的人多多少少努力于推銷女兒,越心愛的越要推銷掉,這實在使人很難堪,而我,我幾時變成被推銷的物件了呢?實在不公平,太不公平了,我對明珠,真是盡了我的力量,明珠本人也非常明白,她是我的朋友,我在她身上花的時間……連安琪都不怪我,他母親反而怪我了。

  母親大多數是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

  安琪是很特別的,她多多少少帶點外國人虛偽的禮貌,有些很明顯的事,她可以不問就不問。我沒有空陪她,她就去游泳,妹妹是她的好伴。

  妹妹手安琪真是興奮劑。」她又高又漂亮,皮膚又白,窄窄的肩膀,窄窄的臀部,真夠漂亮那。」

  妹妹說:「你看看,真把所有的女孩子都比下去了,看慣了香港這些黑皮膚,又幹又瘦,看見她這麼容光煥發,真該付門票。」

  我看安琪一眼,她也曬得紅紅的,淡褐色的眼珠向我眨一眨,她永遠沒有低潮的時候,我被她引笑了。

  安琪說:「我們雜種,都是這個樣子,無憂無慮,兵來將擋,水來土掩。」

  妹妹問:「掩不住,擋不住,怎麼辦?」

  她聳聳肩,「反正要死,哭也沒用。」

  有時候我真不曉得她知道了多少。

  我心裡想念著明珠,要去看明珠,但是又被她母親那個電話嚇怕了,非常的猶豫不決。」

  就在這個當兒,宋家明去找我來了。

  他是主動來的,那一個星期六下午,我與安琪在屋子裡看書,差不多已經睡著了,累得金星亂冒,大暑天,外面蒸得熟雞蛋,誰也不高興出去。

  安琪的頭躺在我的腿上,她說:「真沒良心,回家一個禮拜,就把外國忘得一乾二淨,非常的心安理得,答應了同學寫信,半封沒寫過。」

  我笑。

  「臨來的時候還交換地址呢,有趣得不得了,真仿佛天長地久的樣子,哈!」

  「耶誕節的時候,寄一個卡片吧。」

  「算了,「她懶懶的說:「連那個也可以省下,反正要下輩子才能見到他們了。」

  「對,你是一向不虛偽的。」我摸摸她的頭髮說。

  這個時候,女傭人敲了敲門,說:「少爺,有一位宋先生要見你。」

  我一怔,馬上想起宋家明,我說:「高高瘦瘦的?」

  女傭人說:「是呀,大熱天,還穿著整套的西裝呢。」

  「請進來。」我說。

  安琪還是瀟灑自若地枕在我身上,我只好說:「安琪,讓一讓。」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