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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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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親冷笑,「有本事你飛了去!我有錢也不會給你這樣花,你這個沒出息的孩子。」 我用枕頭埋住了腦袋。 「你打算怎麼樣?」媽媽問:「去做暑期工——」 我打斷她:「媽媽,你如果不肯幫忙的話,就少廢話。」 我與家裡正式鬧翻,成為忤逆子一名。 我去找小姑姑。 她微笑,「孝仁,我不是勸你愛自己嗎?你若不是不愛自己,人家怎麼愛你?」 我怒道:「我勿要聽你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的故事。」 「到了華盛頓,你見了她,過一些時候,還不是要回來?」小姑姑說。 「哪有這樣說的?人活了幾十年,還不是要死,照你說,都應該不生孩子嘍?你好做得道高僧了。」 我遷怒于小姑姑。 「那麼我資助你去華盛頓。」她說 「為什麼?」我冷笑。 「我怕你去跳樓,」她毫不諱言,「現在的孩子多難教,一生氣就去跳樓,活著總比死好,對不對?」 「我才不去跳樓。」我夷然。 「有這句話就放心了。」她笑。 「你別激將了。」我說。 「真想去?」 「我將來把飛機票還你。」我說:「分期付款。」 她似笑非笑的看著我:「連利息還是不連利息?」 我這個小姑姑是非常漂亮的,我忍不住問:「你有戀愛過嗎?」 她笑:「唷,考我哩!我沒戀愛過,敢在你呂少爺跟前說那麼多的話嗎?」她收斂了笑容,「有,我戀愛過,我也失過戀,個中非人生活的遭遇,不談也罷。我對戀愛的看法略有不同,一般人認為戀愛是幸福,我卻認為剛剛相反,戀愛好比瘟疫,後患無窮。看,你明明是個品學兼憂的大學生,悠哉優哉,鬧戀愛,頓時雞犬不寧,禍延三代,戀愛有什麼好?」 我不服氣,「也有順利的例子。」 她抿嘴笑,「但凡順利的,叫做成家立室,不叫戀愛,懂嗎?」 我茫然。 「算了,將來你會明白我說些什麼。」 小姑姑借錢給我,我辦了旅行證件,千辛萬苦的到了華盛頓。 數數日子,已有兩個多月未見伊人的面了。 我已經寫了信兼打電報通知安安抵埠的日期,但是在飛機場等了近一小時,也不見她人。 我心急如焚,一把火在心頭,賭氣之下想離開機場,但是一想,如果搬去酒店去住,更加失去她的影蹤,只好等了又等。 待她終於出現的時候,我都幾乎哭了。 她奔著過來,「怎麼?你比我先到?等了多久?孝仁,你不生氣吧?」 我急著端詳她的面孔,氣生到九霄雲外,心中隱隱覺得已經陷身於萬劫不復之地。 「安安,」我說:「你越來越漂亮了。」 她嬌嗔地笑,「盡說些無聊話,我還以為你不來看我了,正在不值呢!」 「為什麼遲到?」 「借不到車子來接機,」她氣鼓鼓的說:「好不容易才叫到一部計程車趕了來。」 我是個多心的人,但也沒有聽出什麼語病。 安安把我接到宿舍,她已經替我租好酒店,見她已為我做了這麼多,我也不好意思說什麼。 在華盛頓我剛巧看到櫻花,她告了假陪我到處逛,我們度過了最快樂的十天假期。 我跟安安說:「我想報名在這裡念書。」 她雀躍:「好呀好呀!」 我略略考慮了一下,便去辦手續,打算回到家中才與父母說項,機會是很微的,轉校事小,這一筆留學的費用卻非同小可,他們若負擔得起,卻不一定答應。 十天過得真快,每過一天,我的心便沉重一分,人都是貪得無厭的,對於美好的光陰與東西,都依依不捨。 如果永永遠遠可以與安安在一起,付出再高的代價也值得。 我沒有假裝不知清這邊有人追求她,她宿舍的電話是不停的,在公園裡,早謝的櫻花花瓣落了一地,我對她說:「我總是相信你的。」 安安哭了,她說:「我等你。」 她送我上飛機的那天,我隱約知道有人會來機場把她接回學校去。 安安並不是一個堅強的女孩子。 到了香港,小姑姑把我接回家。 「怎麼?玩得高興嗎?」 「很難說,心情比以前更沉重。」 「是不是?我早說不如不見。」姑姑笑。 「姑姑,我想到那邊去讀書。」我衝口而說。 她一聲不響。 「姑姑,你跟他們去說說。」我央求她。 「你父親並沒有資格把你送到美國去讀書,你別使他們為難,而你也該知道,半工讀幾乎是沒有可能的事,孝仁,凡事要適可而止,我不是跟你說過了嗎?咱們生活在這世上,不是為戀愛這麼簡單的,咱們還有其他的責任,你不是一個孩子了,不要為一己的私欲而影響整個家庭的歡樂。你父母對你的期望很大,你在港大又念得很好,轉眼就畢業了,為了一個女孩子,這一切值得嗎?」 我第一次看到小姑姑的面孔拉了下來。 我羞慚。 「我知道你在想什麼,誰不追求一點點歡樂呢?可是環境不允許的事不要去想它,知足常樂,來,我與你去吃咖啡。」 我失望襲胸,但也強顏歡笑,跟了小姑姑出去。做人,誰能夠隨心所欲?只是我怕如果我不趕了去,安安很快就不再屬於我。 我仰天長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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