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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


  這一年的功課大大退步,不在話下。

  而安安的信也越來越少了。

  ……「我等你。」她說。

  在說這句話的時候,她確是真心的,但是以後,以後誰知道呢。人是有權變的。

  我找了兩份補習,慢慢儲蓄了半年,把上此借下的飛機票還給姑姑。

  姑姑詫異的說:「你真不知道嗎?你母親早已替你還請了。」

  啊,父母愛子之心,……我深深感動,他們嘴巴雖然硬,心卻軟了,做父母也有難處吧不久之前軟呼呼、粉紅色的嬰兒忽然長大了,有思想,有性格,變成一個半獨立的人:主見獨立,經濟卻還要依靠他們,事事與他們作對:他們傷心之餘,少不免還有一絲茫然。

  我更加不敢在他們面前提起安安。

  這一個春天,我老了整整十年。

  其他的女同學不是沒有出色的,但不知恁地,我的眼光總不落到她們身上。

  到了年底,安安的信終於不再來了。

  母親覺察到這件事,喃喃的說:「沒良心的女孩。」

  我苦笑。

  小姑姑猶自取笑我:「無疾而終的初戀。」

  我說:「你還笑我?我敢說如果我有機會在華盛頓讀書,這件事就不會發生。」心如刀割。

  小姑姑歎口氣,「算了,那麼辛苦才追回來,不如聽其自然,有更好的在前面呢。」

  在我身後?我決定了,除了做一個好學生之外,什麼也不要。

  我抱著這樣的決心,唯一的安慰是父母眼睛裡快樂的神色。

  孝順父母,也就是不要使父母擔心的意思。

  在一次聚會中,我意外地遇到了楊太太,安安的母親,我禮貌的與她打招呼。

  她見到我,非常高興,立即迎上來,我很驚奇。

  「是孝仁嗎,太好了,好久不見,你長高了呢!聽人說你功課又進步了,令尊令堂有你這樣的兒子,真值得安慰。」

  她要說的不是這些話吧?我心裡有點分數。

  「有沒有安安的消息?」她忽然問我。

  「什麼?」我愕然,「安安的消息?怎麼問我?我好幾個月沒收到她的信了,怎麼?她有事嗎?她怎麼了?」我心急如焚。

  楊太太沮喪的說:「她要很久才來一封信,寄了飛璣票去,把錢花光,也不回來,她父親擔心得不得了,已決定下星期去華盛頓看她。」

  「是不是交了損友?」我擔心。

  「唉,一言難盡,早知道,把她留在身邊,反而省事,現在隔了那麼遠,更難控制。」楊太太搖著頭。

  我說:「楊伯母,這是我的地址與電話,如果安安有消息請記得通知我一聲。」

  她的眼睛微紅,「孝仁,你倒是個好孩子……」

  此刻還說這種話,真是婦人之見。

  回到家我擬了幾封電報,發了出去。

  文中大意是要安安無論如何給我一個回覆,最後我加一句:我總是愛你的。

  電報發了出去我還坐立不安。母親問:「你有心事?」

  我說:「安安與家中失去聯絡,她父親要千里尋女。」

  父親說:「活該。」

  我吃驚,他正在看報紙,忽然說出這兩個字來,表達了他原來一直替兒子不值。

  我又一次的被感動。

  母親問:「一場朋友,你有沒有寫信去勸勸她?」

  「我打了電報去。」

  他們不出聲了。父母已盡了力,他們對安安有成見,因安安差點引起我們骨肉分離——那時得不到父母的瞭解,我不是沒有考慮過離家出走的。

  安安並沒有回我的電報,倒是楊伯母,她與我通了消息,說安安在華盛頓病了,現在被她父親帶了回來。

  我立刻要求見安安,事情未必是她說的那麼簡單,但人回來了就好辦,我心中有一絲歡欣。

  楊伯母遲疑一下,說此刻尚不便,待安安休息兩天再說,叫我等她的消息。

  我馬上答應。反正已經等了那麼久有一年半了吧?再等幾天算是什麼。

  母親問:「回來了?」她冷笑,「生病?我早出去打聽過了,楊安安輟了學,跟外國人同居,現在由她父母帶了回來,又想來轉我家兒子的念頭?沒這麼容易,現在可輪到我要叫楊家管教女兒了。」

  我心亂如麻。

  小姑姑跟我說:「你要是愛她,就不要計較她做過些什麼,如果不愛她,就更不必將任何事放在心上,我最最恨男人動不動替自己不值。」

  我立刻說:「我不是那樣的男人,我總是愛她的。」

  「好極了,我支持你。」姑姑喜悅。

  母親氣道:「孝仁,我勸你看看清楚,不見得全世界的女孩兒都死光了,只剩她一個。」

  姑姑拍她的肩膀,「鎮靜一點,又不是你戀愛。」

  母親拍落小姑姑的手,「去你的!」卻忍不住笑出來。

  我看到了安安,心中出乎意料的平靜。

  她對我很冷淡,看得出是故意要疏遠我。

  「你身子沒事吧?」我問。

  「你來做什麼?是媽媽叫你來的吧?以前為了看不起你,把我送到外國,現在因我墮落了,又趕緊把你抓回來,好將我推銷給你,從沒見過那麼的卑鄙小人。」

  我知道她心情不好,陪笑,「怎麼可以這樣批評自己的父母?」

  「怎麼不可以?」安安厭惡的說:「誰不對都可以批評,你呢,你又來幹什麼?來搭救迷途的少女?非這樣不顯得偉大是不是?」

  我微笑,「你怎麼了?我們是好朋友,何必因自卑而拒人於千里之外?」

  一句話說中了她的心事,她頓時沮喪起來,抬起頭,問:「孝仁,我怎麼會變成這樣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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