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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二


  父親叫我稱他「少爺」,我們兄弟必須對他盡忠。

  臨別時,老夫人囑我好好念書。

  (其後記錄著他的學校生活,他與不同女孩子的羅曼史,他的生活愉快不羈,跟一般青年人沒有分別,六年之後——)

  宋家明結婚。

  哥哥們帶我去參加婚禮。

  做夢也沒想到這是我一生之中最重要的一天。

  我見到了宋榭珊。

  她與宋家明是這麼相配,兩個人都有蒼白的面色,優雅的舉止,她和氣的叫我「馬可」,我不能自己對她傾倒。

  父親告訴我,榭珊自幼在老夫人身邊長大,註定嫁給宋家明。

  榭珊的裝扮與老夫人相似,她們兩人都不戴首飾。

  自那一日開始,我無時不渴望見到榭珊。

  一個夏夜,我在湖邊看見榭珊游泳,她的長發散在碧綠的水面上,猶如洛神。

  我狂喜地蹲在岸上與她攀談。她長日處於深閨,對世事一竅不通,非常天真。

  第二天,父親命我搬離客西馬尼院到美國寄宿。

  我知道事情多多少少與榭珊有關。

  以後我見她的機會益發少,但忍不住常問二哥打聽她的消息。

  二哥教訓我,令我切記主僕有別,我憤而遠赴北冰洋,在瑰麗的極光變幻之下,我略覺平靜。生命短促,而我惟一愛慕的人遠不可觸。

  (這其中有三年,馬可在日記中,寫盡對宋榭珊思慕的情懷,措詞美麗,十分感人。他酷愛自由,對父親及兄長的生活深表厭惡。)

  老先生去世。宋家明召我們回客西馬尼院。

  榭珊身穿重孝,不離宋家明左右。

  她的臉色凝重,不生變化,我還是忍不住把目光貪婪地留在她身上。

  夜間宋家明與我們說話。

  他聲音低沉。語氣平和,態度是那麼溫柔。

  我小心聆聽。

  他說:「來跟從我,我要叫你們得人如得魚一樣。

  父親說:「看。我們已經撇下所有的服從你了。」

  宋家明的聲音低得幾不可聞,他說:「若有人要跟從我。就當舍己,背起他的十字架,來服從我。

  父親代表我們點著頭。

  宋家明又說:「你們聽見打仗,和打仗的風聲,不要驚慌,這些事是必須有的,只是末期還沒有到。

  「但那些日子、那時辰,沒有人知道,連天上的使者也不知道、我也不知道。

  你們要盡心、盡性、盡意、盡力,為這件事努力。」

  父親與宋家明忽然相擁而泣。

  在後來一段日子內,老夫人數次親臨客西馬尼院。

  她帶來的彈詞師傅,常在小書房唱曲子,榭珊總是一語不發的端坐在她身邊。

  很多時候,我發覺榭珊是一移瓷像。不是活生生的人,她可以無喜無嗔的坐一輩子。這樣的一個女子,卻能使我心緒沸騰。

  一日繼一日,榭珊陪伴老太太身邊、

  老太太有抽煙的習慣,榭珊像一陣煙似。飄渺跟隨著她,老太太最喜歡的曲子叫<杜十娘>。

  彈詞師傅唱得如怨如慕,如故如訴。但是榭珊的臉維持永恆的寧靜。

  有時候我覺得父親與哥哥也都有這種本事,真希望他們可以像常人生活。

  發誓在客西馬尼院,不費勁都可以聽到紙煙燃燒的聲音,整幢大廈是座墳墓。

  如果不是為了榭珊,我寧願留在宿舍。

  (兩年間馬可不停藉故到客西馬尼院。)

  父親再次警告我,叫我不得與榭珊接近。

  難道要我學大哥他們,一見到榭珊。馬上必恭必敬站起來俯首聽令?父親逼我留在校中。

  家中出了大事。

  榭珊受傷。

  在海德公園為救阻一匹失去控制的馬而受傷。哥哥們受到嚴厲的責備。

  自遠處不可抑止感情地趕回客西馬尼院:

  榭珊額角崩裂,宋家明親自看護她,應當無恙,可是我很擔心,對,整夜守在她床邊。

  寢榻前趁榭珊不覺,吻她的手,湊巧為傭人見到,我知道會帶來更大的責備,但我不想再控制自己。

  父親大大震怒,下令不准我進院子,大哥與三哥不再與我說話。只有二哥待我如舊,一邊嘆息,一邊勸導。

  (季少堂的名字,從這裡開始出現。)

  將會有外人參加我們這次行動。

  季少堂雖然俗氣,卻是性情中人,很喜歡與他接近。

  季有—小女兒,活潑可愛,俗稱低能兒童。

  不能自己地羡慕這個孩子,她沒有思想,少有煩惱,生存完全是享樂,比我們幸福何止千百倍。

  不幸的事終於來臨。

  小書房內,我向榭珊說出愛意。

  榭珊似無驚異,她溫柔地令我好好效忠宋氏。

  我說:「榭珊,讓我們逃出客西馬尼,隨便到哪個窮鄉僻壤隱名埋姓過一輩子。」這幾句話我已在心裡說過於百次。

  榭珊抬起寶石似的雙眸,她說:「這是不可能的。

  宋家明像鬼魅似的出現在我身後。

  他說:「馬可,你親口應允過,要盡心盡性盡意盡力的對我,你竟忘記了諾言?」

  他召來父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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