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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


  瑞芳說:「當然,當然,我們一定到。」

  「這一陣少爺實在是忙,否則一定親自來請,」宋路加笑,「少奶奶呢,十年也不出一次門,她是難得離開屋子的,所以只好由我代表,季兄準備好,只要撥一個電話給我。」

  「太感謝了。」

  盼妮一直在旁邊靜靜的聽,一臉的盼望。

  我猶疑一刻問:「馬可呢?到時會不會見到馬可?」

  宋路加說:「馬可不會回來。」

  我問:「聖誕也不回家?」

  「馬可有事激惱了家父,家父見到他心煩,所以暫時叫他離得遠遠的。」

  「啊。」我看盼妮一眼。

  「季兄。」

  「何事?」我問。

  「季兄現在是自由作者?」他忽然問一句。

  「是。」我答。

  「我們少爺有意思邀季兄整理一點資料。」

  我說:「義不容辭。」

  「好極了。」他站起來告辭,「到時交予你過目。」

  盼妮一聽馬可不在,根本不打算到瑞士去,情願留在紐約參加同學們的派對,我很反感,盼妮應該走一趟多謝宋夫人。

  瑞芳偏要她回香港陪外公,盼妮初步也答應下來。

  所以最後啟程往瑞士的只有我們三人。

  我叮囑盼妮,讓她告訴外公,農曆年我們一定回香港。

  出發之前瑞芳照例又緊張起來。

  她說:「這一回我們一定可以見到宋榭珊。」

  宋家在瑞士的房子大概可以算是「總部」了。

  瑞芳說:「以我父親的能力,也絕對辦不到這樣的房子,」她實在是詫異,「宋家到底是什麼來歷?」

  我原本想開玩笑,說句,「也許是和坤的後代,或是沈萬三的承繼人。」可是到底沒說出來。

  鮑老先生的財產連他自己都不甚清楚,可是現在他的女兒季鮑瑞芳公開承認他家與宋氏不能比。

  瑞芳說:「最主要有許多東西根本是錢買不到的。」

  我們抵步的時候,被宋路加安置在圖書室中。他請我們坐,然後去通知宋醫生,自有女傭人來提我們的行李上樓。

  宋總管出來與我們寒喧一番,抱抱盼眯,叫我們到樓上客房休息。

  他跟傭人說:「季先生太太住少奶奶隔壁那間。」

  女傭推開房門,禮貌地帶我們進去。

  屋子收拾得實在整齊,全部中式,有獨立的小客廳連書房。睡房裝飾簡單,放一架檀香翡翠屏風。

  盼眯坐在沙發上,抱著洋娃娃玩。

  瑞芳略為不安。

  我說:「你看你,又在擔心了。」

  瑞芳抬起頭,「少堂,我覺得事情很蹊蹺。」

  「怎麼會?」我莫名其妙。

  「在圖書室你有沒有看到那一列照片?」

  「哪一列照片?」

  「唉,季少堂,你這個人簡直不長腦袋,」她低聲說,「圖書室書架上那一列銀鏡框——」

  我問:「你看到誰的照片?瑪麗蓮夢露簽名送宋家明的照片?」

  「別打岔!」瑞芳沉聲說,「我看到的照片人物全是轉變中國近代歷史的主要角色。」

  我抬起頭。

  「季少堂,用用你的腦子,你難道還不明白宋家是什麼人?」

  我心底一涼,倒不怎麼害怕。

  但是我笑得相當勉強,我伸手摸摸翡翠屏風,「依你說,這架屏風是真的,博物院那座是假的?」

  瑞芳說:「我所不明的,他們為什麼不瞞著我們?為什麼對我們這麼好?」

  「瑞芳,」我與她坐在床沿,「既來之則安之,我們不必追究朋友的來龍去脈。」

  「可是他們有什麼意圖?」瑞芳懷疑的問。

  「放心,不會是謀財害命。」

  「你還說笑?」瑞芳問,「你不怕會捲入別人的漩渦?」

  我搖搖頭。

  瑞芳歎口氣,「只要他們醫得好盼眯……」

  有人敲門,我開門,門外是宋路加。

  他說:「我們少爺在書房。」

  「好,我馬上來。」

  瑞芳說:「我收拾行李,少堂,你替我向宋醫生說聲對不起。」

  宋三帶我走到書房,我看見兩個人正坐在那裡下棋,面向著我的是宋家明,背著我的是一個女子。

  宋三微笑著向我擺擺手,暗示我坐下,然後他退了出去。

  那女子想必是宋榭珊了。她背著我。黑髮挽成低低的一個髻,非常普通而老式的樣子。一件黑色絲旗袍是寬身的,我連她的身材都瞧不見。

  他們在下圍棋,因為棋盤是特製的一張矮茶几,所以我把那一盤佈局看得一清二楚,同時也看到宋夫人的一隻右手臂,她的手臂是雪白的。

  我想上前去謝她,但是他們夫妻倆全神貫注的在下棋,我不好意思打擾。

  我只是看著他們兩個人。同時又擔心宋夫人會忽然轉過頭來,更擔心她一轉過頭來,而我看到的只是個姿色平常的女人。

  棋盤上正在比氣,已到「長氣吃五眼」的結果。白子尚有兩口氣,而黑子也只有一口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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