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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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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夫人執白子,宋家明執的是黑子,看樣子這盤棋還有得下的。 我正看得入神,宋路加又回轉來,看見我還坐在那裡,向我笑笑,故意地輕輕咳嗽一聲。 宋家明這才抬起頭來發現我。他馬上笑著站起來。 我剛想與宋家明打招呼,宋夫人卻緩緩的轉過頭來。 我一看到宋榭珊的臉,便呆在那裡,連話都不會說了,只見她臉色蒼白,若有病容,臉上無半點血色,更顯得清雅絕俗,姿容秀麗無比,世人常以美若天仙四字形容女子之美,天仙究竟如何美法。誰也不知,此時一見宋榭珊,我心頭不禁湧出「美若天仙」這四個字來。她肌膚晶瑩如玉,周身猶如籠罩著一層輕煙薄霧,似幻似真,實非塵世中人。 我不知道呆了多久,發覺宋家明已緊握著我的手。 我連忙鎮靜下來,結結巴巴地說:「宋太太,那次在海德公園真是難為你了,不知傷得可重?」 宋家明低低說:「小事情,小事情。」 這時瑞芳也下來了,她看到宋榭珊,跟我一般的呆住半晌,然後就急急地與她握手道謝。 宋家明問:「小盼眯呢?」 瑞芳答:「睡著了。」 瑞芳的應對姿態非常得體,但是在座的人都看得出她對盼眯醫病這件事是緊張的,甚至可以說她這次在聖誕到瑞士來,百分之九十九是為了替盼眯動手術。 當天晚上我們看到了約翰、保羅與路加。他們三兄弟侍立在宋家明夫妻身邊,的確恭敬有加,但卻又沒有下人的意味,我注意到當宋氏夫妻坐下的時候,他們三兄弟仍然站立。只有吃飯的時候,大家才一起坐。 馬可沒有回來。 宋家明決定第二天清晨,趕在節日前替盼眯動手術。 瑞芳在客房裡難以成寐。 我坐在那架翡翠屏風前與她談別的事。 我說我一生中沒見過美女,其他的女人看上去只要順眼便算是美女,可是宋榭珊的容貌能夠令人為她赴湯蹈火。 瑞芳說:「她一整夜除了微笑,並沒有說過一句話。她美是美麗,可是不像活人。」 我點點頭。 「連年齡都看不出來,說她二十五可以,三十五也可以,毫無蛛絲馬跡可尋,整個人是一幢大理石像,」 我問:「她今天可沒有戴首飾,她鑲了那麼多首飾幹嗎?」 端芳說:「這倒可以理解,我也不戴首飾。咱們家到底也不是暴發戶,女人們上超級市場也得戴著幾百卡拉鑽石。」 我打個呵欠。 「如果他們真是我們想像中的他們……」瑞芳說。 我說到正題上去:「你是決定要為盼眯動腦部手術?」 「是。」 「女兒是你生的,」我說,「這種決定由你來做比較好。」 瑞芳把寧波人的倔強施展出來,「我知道危險程度強,但是我已經決定了。」 「她會有生命危險?」 「不會,宋家明醫生是國手。」 「國手也不是神仙。」 她沉默。我走過去看盼眯,她睡得正熟。 瑞芳一直坐到天亮,我睡醒時張開乾澀的眼睛,看到她坐在窗前。 我走過去把手放在她肩膀上,她朝窗下一指。我看到一整個園子的風信子花。 宋醫生把盼眯帶到醫院去,又帶了回來。手術的時間最後定於明早。 盼眯抱著我的脖子,偷偷的笑,然後跟我說:「爸爸,我看到有很多白鴿。」 我聽不明白,看著瑞芳。 宋夫人這時微笑說:「在醫院馬可看她無聊。變魔術給她看。」 瑞芳笑問:「是變白鴿?」 「是。」 「馬可來了?」我問。 「是。」她仍是微笑。 瑞芳說:「沒想到馬可還能變魔術。」 她與宋榭珊攀識起米。 宋榭珊很平易近人,她安慰著瑞芳:「家明的手術做得很好,你不必擔心,明天我們去看他。」 瑞芳蒼白起來,「看手術?不不,我不去。」 就在這個時候,宋馬可推開會客室的門進來。 幾日不見,他益發英俊了,一隻手上纏著紗布。他先叫:「榭珊——」然後看到了我們,「季兄。」他跟我打招呼。 宋榭珊跟他說:「你爹爹找你呢。」 「我這就去。」他說。 瑞芳笑:「多謝你變鴿子給盼眯看。」 「哦。那是我拿手好戲。」他眨眨眼。 宋榭珊再提醒他:「你爹找你。」 宋二進來,繃著臉跟他說:「爹找你。」 馬可一轉頭就走出會客室。 宋二好不容易才把怒氣壓下去,才跟我說:「對不起。季兄,真是見笑了。」 我忙答:「年輕人多數這樣。」 宋榭珊說:「我也早說過,馬可只是年輕。」 宋二不怎麼敢辯駁,他對宋榭珊恭敬有加,他說:「幸虧季兄不是外人。」 「不是外人」這四個字,他們已經提過多次,我認為最後他們會提出一個我不能拒絕的要求,使我成為他們的一分子。 究竟他們要我做的是什麼事?我這個人並無利用價值,我只會寫幾篇小說,除此之外一竅不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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