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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


  盼妮笑,「我也看過這套小說,宋二叔叔。」

  我說:「宋二是『叔叔』,宋四卻是『哥哥』,你怎麼混叫?」

  盼妮並不理我。

  「R的牧場就在這旁邊。」宋二說,「三言兩語,他倆便成了好友。現在R要跟他到冰火島去看極光,馬可拍攝的極光紀錄片是著名的。」

  盼妮又搶著說:「我也要看。」

  我說:「你什麼都插一腳。」

  瑞芳這時候開口:「馬可什麼年紀了?」

  「二十五歲。」

  瑞芳說:「哦,那還是個孩子哪。」

  宋二笑笑。

  我欠欠身,「宋兄你是個忙人,不必應酬我們,打擾過度——」

  宋二打斷我:「季兄,大家自己人一樣、何必再見外客套?」

  宋二笑,「馬可在這裡,我非盯他不可。順帶也休息幾日。」

  瑞芳說:「我看到窗口上種的風信子花很好看。」

  宋二說:「我帶你出去看,嫂子有興趣?」

  瑞芳笑,「我閒時種蘭花。」

  宋二說:「蘭花是更難了,簡直是藝術呢。」

  「風信子花照例沒有香味,」瑞芳說,「可是我卻聞到清香。」

  宋二有點高興:「我略略改良了品種。」

  瑞芳詫異,「這實在太難得了,倘若蘭花也能夠——」

  盼妮上樓去看妹妹,我則跟他們走到園子。

  花園草地上停著一輛跑車,我一見便心跳,不禁失聲:「它在這裡!」

  宋二轉過頭來歎氣說:「不錯,是馬可的傑作。」

  我忍不住走到那部車子面前去,嘴裡猶自喃喃說:「它在這裡!這一部一九三九年的平治五〇〇K,是全世界出售價格最高的車子,姬斯蒂拍賣行在去年以四十萬美金成交。」

  宋二說:「馬可弄到這部車子時給老大狠狠的責駡過,家父早已把他縱壞,這人現在完全不受控制。」

  我說:「這部車子多少人夢寐以求。」

  宋二說:「馬可所有的車子都是vintagecars,家裡就數他最會享受。」

  我默默看著心目中理想的車子:八氣缸,一百六十匹馬力,重兩噸,時速可達一百七十六公里。去年拍賣時由蒙納哥一位無名氏以長途電話投得,我做夢也沒想到得主是中國人宋馬可。

  真是的,人家是中國人,我也是中國人,我還老以為我在光宗耀祖呢,誰知與人相比,不過是個江湖賣假藥的郎中,真是羞愧。

  那邊瑞芳正與宋二在研究花卉。

  我聽得瑞芳說:「……香石豆蘭有磨碎杏仁的香味,萼片近透明白色或淡綠色,但這風信子也具杏仁香……」

  我吸進一口新鮮空氣,疊著手仰看天空,始終弄不清楚宋家的來龍去脈。不過做朋友何必查根問底,人家這樣厚待我們,難道還不夠交情?

  我有種茅塞頓開的感覺。

  那夜我們一起晚餐,吃的是標準美國食物,猶如置身十九世紀的美利堅合眾國。

  馬可說:「季兄,R看過《長江與我》,認為可以改編成電影。」

  我拱拱手:「別取笑我了,怎麼能夠!」

  馬可說:「為什麼不呢?既然R有這個意思,你們不妨談談。」

  我笑,「我這本書你道是怎麼寫成的?實不相瞞,靠林語堂的《漢語詞典》。」

  馬可笑,「我不相信。」

  宋二也笑,「季兄最會說笑。」

  我說:「怎麼不是,那本詞典包羅萬象,像『撮鳥』一詞都被譯為『在性事上無能之男人』……什麼都找得到。」

  R也笑,「季先生的小說,我倒是讀得津津有味,不過拍起電影來,出外景是困難一點。」

  我不服氣,為自己的小說辯護起來,「除外景不算,男主角也難找。」

  R說:「有我,」指指胸口,「有他。」指指馬可。

  馬可說:「我對演戲沒興趣。」

  「中國人瞧不起戲子。」R微笑看著我,「是不是。季先生?」

  我只好點頭,「是有這個說法。」

  R說:「中國人想法最奇怪。

  我又問:「即使男主角有了,女主角呢?」

  R非常詫異,「女主角?季先生你沒見過宋榭珊?」

  「宋榭珊?」我愕然。

  瑞芳提醒我,「宋太太。」

  「哦。」

  宋二與馬可兩兄弟都不出聲,我很機警,連忙轉變話題。

  我說:「賺有足夠的生活費之後,我也會很樂意到『冰火島』去住上一年半載。」

  盼妮問馬可:「你不覺得寂寞?那裡除了實驗室又沒有人煙。」

  「寂寞?」馬可微笑,「在人群中才往往最寂寞。」

  聽了這樣的話,也不能說他只是個被寵壞的大孩子。

  宋二卻說:「為賦新詞強說愁。」

  馬可說:「不,在冰火島我不寂寞。九月份開始下雪,天空時時刻刻都那麼瑰麗,大地是那麼神秘,想一想,這塊新土地在一九六七年六月才長出第一株植物,原始的荒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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