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亦舒 > 風滿樓 | 上頁 下頁
三十二


  不久有兩個人影自圖畫室長窗掩出,輕輕走過花園,上了車。

  車子隨即開走,宦楣尾隨在後。

  她比他們更熟這條路,她自另一頭下坡,在大路上等候他們駛至,這樣,他們再也不會懷疑有人追蹤。

  兩部車子一前一後向郊外駛去。

  路至一半,車子已非常稀疏,前車早已發覺有人尾隨在後,宦楣看見她父親回頭張望,認出她的車子。

  前車緩緩駛進一條私家路,宦楣驚疑不定,這條路對她來講,殊不陌生。

  車子停在路旁,司機跳下車,沉著的向宦楣走來。

  他問:「你一個人?」

  宦楣點點頭。

  「請你立刻把車回駛,否則我們拒絕完成任務。」

  宦楣說:「我要與父兄道別。」

  那司機說:「一分鐘內你不離開,你父兄可以跟你回家。」

  宦楣抬頭,看到父親朝她打手勢,叫她走。

  宦楣立刻把車子掉頭,駛遠。

  她把車停在公路的避車處,手臂抱在胸前,過了十分鐘,她往回駛。

  不用人帶路,她都知道前車的去向。

  他們一定準備從水路走。

  宦楣把車往回駛,靜靜停下,她取出一具電筒,徒步摸黑往小路走下去。

  她知道小路盡頭有一個私家碼頭。

  宦楣來得及送那艘漆黑的遊艇輕輕駛離碼頭,深夜中它如魅影似載走她的父兄。

  她站在碼頭中段向它揮手,在黑夜中,它一下子為濃霧所遮掩,速度奇快,幾乎即時去得無影無蹤。

  公海自有接載的大船。

  宦楣嘆息。

  她仰起頭,這是一個沒有月亮的晚上。

  她往回走。

  走到一半,她很平靜地用很普通的語氣說:「你還不出來,想躲到幾時去?」

  她身後嘁嚓一響,一個人影自矮樹叢中鑽出。

  宦楣跟著說:「冀軫出入口公司:沒想到你負責運進運出的是人口。」

  那個人不出聲。

  「你至少應該告訴我一聲。」

  宦楣沒有停下腳步,一直往上坡走。

  「真沒想到你做的是這些勾當。」

  走到有路燈的地方,宦楣轉過頭來,看著黑衣黑衫的聶上游。

  「真奇怪,自古做賊的都愛穿黑色夜行農。」

  聶上游知她心中氣著,不與她辯駁。

  「為什麼不提醒我,我父兄才是賊中之賊?」

  聶上游仍不做聲。

  「今晚沒有香檳招待?」

  他伸手做一個請的姿勢,招呼宦楣入屋。

  宦楣找到酒瓶,索性不等杯子,抓住瓶子就灌,鯨吞幾口,用手背擦擦嘴,頹然倒在沙發裡,「多謝你成全兩個疑犯。」

  聶上游坐下說:「我只不過聽差辦事。」

  宦楣擺擺手,「全世界的劊子手都這麼說。」

  「是宦先生本人與總部聯絡,老闆方叫我執行任務。」

  「當然,你沒有錯,他也沒有錯,全是社會的錯。」

  「我不能告訴你,但事前已吩咐宦暉預先通知你。」

  「呵,我明白了,原來你們待我都已仁盡義至。」

  「眉豆,原諒我,這件任務關係重大,不能從我嘴裡洩漏消息。」

  「剛才我也險點壞了你們的大事,差一點點,你的手足以為我會大義滅親,向警方舉報。」

  聶上游維持緘默。

  宦楣又喝了幾口酒。

  命運總使她碰到同一類的男性,他們總是忠於任務多過一切,無論黑道白道,她總沒有在他們心目中占第一位。

  真是失敗。

  半瓶酒下肚,宦楣的身子漸漸和暖,精神放鬆,人生觀也變得不一樣。

  她問聶君:「近年來那麼多大案子,冀軫的生意很好吧?」

  聶上游實在無法召架。

  宦楣拍一下掌,「這下可都明白了,可記得我們在法庭外偶遇!那次,你特地向梁國新兜生意吧,但是他沒有走,你賺不到傭金。」

  聶上游索性任她挪揄嘲弄。

  宦楣放下酒瓶,「我該走了,我還得編一個故事,使每一個人信,我不知情。」

  「你不適宜駕車。」

  「我可以應付。」

  「我送你。」

  「你留在家比較好,那具電話隨時會響,說不定有什麼更重要的貨等著出埠。」

  她走到車旁,腳步一樣筆直,但她找不到車匙,聶上游已經把它收起來。

  「坐過去,待我來開車。」

  「我不要領你的情。」

  「我恐怕你這次會事與願違:只有我一個人知道宦興波與宦暉在何處落腳,只有我可以與他倆聯絡。」

  宦楣抬起頭來發呆。

  聶君把她推到鄰座,發動車子。

  「我從沒有對你說過謊,也許有些事我不該省略不提。自唐人街到小西西里,再與波多黎各黨魁結交,最後賞識我的這位老闆,是幫會大哥。眉豆,一個人總得生活,但是你對生活全然沒有瞭解,我知道你不會原諒我。」

  宦楣本來不打算說話,終於忍不住,「你與鄧宗平都看不起我,因我沒有吃過苦,我倒情願一直如此,並不希望在你們跟前升級。」

  聶上游心裡不好過,「我怎麼好同鄧君相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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