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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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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真後悔告訴你,看樣子你守不住秘密。」 「自由呢,你放下她不顧?」 「我自有主張。」 「宦暉,你們什麼時候走,在何處出發?」 「細節你別管,我們現在就話別。」 「毛豆,你這一走,也許就回不來了。」 宦暉閉上眼睛,面部肌肉不由自主地扭曲抽搐。 「毛豆,他們會通緝你,你想過沒有,你真以為你能躲一輩子?」 「太遲了,眉豆,不要多說,過來讓我看清楚你。」 宦楣號啕大哭。 「噓,噓,不要這樣,當心眼珠子摔出來。」 二十多年來,宦楣引以為榮的一切,都棄她而去,在她指縫溜過,抓不住留不下。 第二天晚上,一家人同桌吃飯。 宦興波坐首席,把豐富的菜肴分別布到妻女子媳面前。 他一聲不發,表現沉著。 這分明是最後的晚餐。 宦楣多麼希望他會得回心轉意,留下來勇敢地打這一仗,取回公道,討一個清白。 但是一頓飯時間,宦興波沒有說過一個字。 各人面前滿滿的飯菜動也不動,甚至沒有人取起筷子。 坐了大半個小時,宦太太先覺得累,輕輕站起來,晚宴就這樣散了。 宦興波向女兒招招手。 宦楣過去侍候他。 他凝視女兒良久,一語不發,半晌轉過頭去,向老伴點點頭,獨自回寢室去。 宦楣知道父親一定是在今晚走。 她已經麻木,不懂得思考。 當然,她可以知會鄧宗平,向有關方面通風,把父兄留在本市,但她辦不到。 只聽得宦太太自言自語的說:「快過年了吧,什麼都還沒準備,唉,不經不覺,你們回來幾乎有一年了,光陰似箭,日月如梭。」 宦楣與自由呆呆的聽著。 宦太太說下去:「我記得牡丹花要早點定,自由,這些你都記在心裡,將來,都是你的事。」 自由低聲答:「是。」 宦太太說:「我覺得好疲倦。」她用手托著頭,表情一片困惑,似一個迷途的孩子,邊走邊玩幾十年,忽然落寞想回家鄉,卻找不到歸路。 自由扶著她上樓休息。 宦楣走到花園去抽煙。 她已無觀星的閒情逸致,剛在發呆,聽到身後悉索一聲,轉過頭來,見是家裡的老司機。宦楣詫異了,他也到後花園來黯然傷神! 老司機見宦小組發現了他,不得不硬著頭皮露面。 他說:「我正替老爺難過,在我眼裡,他明明是個好人,待下人是極寬厚的。」 一句話觸動宦楣心事,「你貴庚了?」 「五十五。」 「與家父同年。」 老司機本來要說:我們怎麼能與宦先生比,忽然想起宦某此刻的處境,硬生生把話咽下喉嚨。 只聽得宦楣說下去:「我記得你有兩個孩子。」 「一男一女,都有了自己的孩子。」 「我還記得他倆與我們兄妹同年。」 司機答:「小姐你好記性。」 「他們生活很幸福吧?」 「托賴,還過得不錯,老叫我退休,兒子做小生意設間小印刷店,女兒一直是註冊護士。」語氣透露著滿足自在。 「你的股票怎麼樣了?」 他有點不好意思,「女兒見我成天嘮叨,受不了,問我輸掉多少,貼補給我,囑我以後不要再玩。」 「呵。」宦楣發呆。 看,看人家女兒多麼能幹,一舉手便救老父出苦難,宦楣又能為宦興波做些什麼? 老司機見她神情呆滯,便不再說話,訕訕地退下。 過不多久,自由緩緩走近,坐到宦楣身邊。 「母親睡了?」 自由點點頭。 跟著宦暉享過福的女孩子不是沒有,但卻不是艾自由。 「宦暉呢?」 自由很平靜的回答:「在收拾細軟。」 宦楣一震,「你知道了?」 「他今天早上告訴我。」 她神色一點不見有異! 「他說你已經知道,可是我看不出蛛絲馬跡。」 「你不怕?仍然義無反顧的等他?」 「他說稍後安定下來便派人接我。」 「跟他過逃亡的日子?」 「怕什麼,偌大的北美洲不知幾多黑市非法居民。」 「可是你要離鄉別井,或許一輩子見不到親人的面。」 自由坦然答:「我父母早已過世。」 宦楣不得不承認,「宦暉還是有一點點彩數。」 「你呢,你同鄧律師可以從頭開始?」 宦楣低下頭,澀酸地說:「我與他,是本世紀最大的一場誤會。」 自由仰頭,看著天空,「你看這些會眨眼的星,傳說每一顆都代表一個人的命運。」 「誰說的,星的命運,也受奇異力量控制。」 自由看她一眼,笑笑,站起來走了。 宦楣不打算睡覺,屏息等到深夜,看見一輛小小不亮燈的黑色房車,悄悄開上來,停在路口,接應的人來了。 父親臥室的燈光閃了一閃,宦楣立刻到車房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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