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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六


  還有一小碟子綠豆糕,白瓷碟子與糕點都細緻可愛。

  「冰激淩過半個小時可以吃。」

  他隨意撿出一張影碟,放進播映機裡,「你先看著再說,改日我去借科學怪人之妻,巨蟻襲擊地球這種有深度的電影給你欣賞。」

  我沒想到,來到這王老五之家,原來是為著看電影。

  我說:「我最想看的是上世紀六十年代黑白三十分鐘科幻電視片集《曙光地界》。」

  「啊,我找到同志了。」

  這時電話鈴響起,他去接聽。

  我靠在安樂椅上,開始看那套電影。

  兩個主角是俊男美女,原本應當精神一振,可是看的太多,觀眾麻木不仁,不以為奇。

  他倆一起跳舞喝酒,終於醉倒一張床上。

  第二天黎明,她在白色的床褥醒來,看一看身邊,另一邊床位空著,他已不在。

  她豔麗的面孔上露出惆悵之色,呵,已經走了,一夜就是一夜,意料中事。

  她不讓失望露出來,故作不經意。

  我看得惻然,我瞭解這種心情,其實她在想:一夜又一夜不同的地方不同的人,是悲是喜?漸漸落寞。

  這時忽然房門一響,她抬起頭來,何,他竟然回來了。

  他手裡捧著咖啡,原來他比她早起,去買早餐。

  她美麗雙目露出驚喜,可是不敢太著意,只微微笑,輕輕說:「你好,陌生人。」

  我忽然醍醐灌頂,頓悟,我熄了電影。

  書房內完全沒有聲音,陌生的祖在外邊低聲講著電話,聽得出是共事:「……是,我們遭到檢控,當日我沒有查看身份證……小事。」

  我的思路清晰如水晶:她失望,她以為他已經哦組了,以後再也不見,可是他卻戀戀回轉,可見兩人心意共通,有所眷戀,她的希望又提起來。

  然後呢。

  半年、一年、兩年,然後呢,一個月兩個月三個月。

  大家都那麼年輕,一生卻是那麼悠久的歲月,以後呢?

  他與她可能遇見更可愛更新鮮的人,總有一人要再度失望。

  抑或,不要怕失去,勇往直前,一次又一次,尋求短暫歡愉。

  世事沒有什麼值與不值,看一個人追求的是什麼,但我心自幼孤苦寒愴,我渴求的並非極樂。

  我輕輕站起來,手腳冰涼。

  這時祖走進書房,手裡捧著小小銀碗,用長柄匙羹舀起冰激淩,示意我張口。

  他輕輕把冰激淩送進我嘴裡,「怎樣?」

  我食而不知其味,只得說:「很香甜很可口。」

  他沒好氣,「真拿你沒辦法,但願你看男人不是採取同樣宏觀態度。」

  「祖,你不認識我。」

  他說:「你似乎很擔心這個問題,給我一本你的自傳,我看過自然明白。」

  他深深酒渦可愛稚氣,但此時我已大徹大悟。

  他說:「廚房少了迷迭香,我回酒館取了十分鐘後即返,我今晚烤羊腿給你吃,等我回來。」

  他取了外套出去。

  他一關上門,我便自安樂椅起來,這裡一切都符合我心意,人物地點時間全部適合,留下來,幫他喂金魚,打理酒吧,做他伴侶,愛上他。

  糾纏得不可開交,在無數愛戀與眼淚之後,看看是我還是他率先改變心意。

  我攏攏頭髮,撥動月球儀,算了。

  我眷戀地再次打量陳宅,輕輕開門離去。

  我並沒有抄下他的電話號碼,我不會再見他。

  在樓下,我叫一部車子回家。

  感覺上像尚未在一起就已經分手,十分悲慟失望,但水月鏡花,三日同三年沒有什麼分別,何必傷神,打電話找汪翊,他聽到我的聲音驚喜,隨即又擔心,「朱小姐,不是有什麼事吧。」

  「你在什麼地方?」

  「我在蘭州談生意。」

  「汪翊,我決定來看你,我這就去訂機票。」

  他靜了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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