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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五


  「今天我有空。」他緊盯著。

  「你是一個陌生人。」

  「開頭我們都是陌生人,」他拿出身份證給我看,「你可以抄下號碼。」

  我笑,身份證上他叫陳明祖,二十三歲。

  他說:「我是真心覺得你有趣,做酒保的男人不難找一夜情緣,你放心,我不是圖那個。」

  我輕聲問:「為什麼叫one night stand?」

  「因為從前每間小型夜總會都會雇用樂隊band stand,如果樂隊告假,替工只做一夜,簡稱one night stand,明白嗎?」

  「果然學識淵博。」我取笑他。

  他遞一杯酒給我。

  我見高杯子裡有氣泡,「啊,香檳。」

  「喝的出分別嗎?」

  「嘩,像絲絨般滑如喉頭,又香又甜又可口。」

  「我給你氣壞,」他自冰桶取出瓶子,「這是克魯格玫瑰香檳,我在你身上下了重本。」

  我笑的翻倒,我仍不知分別。

  他說:「到街上走走,我希望在自然光下看你是否同樣漂亮。」

  我說:「一見光我就化為灰燼。」

  祖說:「我也是,彼此彼此。」

  我與他走到陽光下,早春天氣,還有寒意,我披著又長又大的開司米毛衣,祖卻只穿短袖汗衫。

  我指著他強壯的臂肌,「讓我看小老鼠。」

  他即席表演跳躍二頭肌,我哈哈大笑。

  祖意外說:「陽光下你年輕的多。」

  我打量他,「你也是。」

  「我們應當四處走走,多認識對方。」

  他忽然緊緊握住我的手,「讓我把自己告訴你:紅牛屬於我姐姐所有,我在酒館當經理,我家是酒館世家,家父曾經在英國當兵,故此退役後申請到酒館執照,他的店名叫麒麟,在利物浦很著名,我自小擔任酒保。」

  「你會把酒瓶摔來摔去表演嗎?」

  「我不諧雜技,不喜花巧。」

  「那很好,我喜歡爽朗的人。」

  他看著我,「來德坊一路都是酒館,你為什麼挑選紅牛?」

  我據實回答:「我沒有挑紅牛,我隨意推開一道門進去。」

  「多巧,否則我不知要到幾時才可以見到你。」

  「你不見到我,也會見到別人,既然從未認識我,也不會覺得可惜。」

  「把你的故事告訴我。」

  我答:「你是陌生人,我無意對陌生人訴苦。」

  「你的過去有苦水?」

  我笑出來,「你去問每個超過二十五歲的女子,她一定有怨可訴,這是女性的命運:父母沒有能力,兄弟不夠友愛,異性時時背棄……我們太倚賴別人恩賜,故時時鬱鬱不歡。」

  「我以為那是上一世紀的女子。」

  「是,今日我們已不大透露心事,可是心底仍有盼望。」

  我看著他,「如果要問,說給你也不會明白。」

  「我家就在附近。」

  我微笑,「一定佈置的很漂亮,否則不會一直邀請人客。」

  「跟我來看個究竟。」

  我竟然點頭默許。

  他很高興,「你信任我,我不會辜負你。」

  我的確沒有失望,他家也是老房子,老的牆上縫子裡有蒲公英鑽出來,走樓梯上去,他住三樓,房子搭在晾臺上,可以看到半個城市與一小片蔚藍海洋。

  晾臺沒關著,晾著一副,種著大量花草,皮蛋缸裡養著金魚,像上世紀五十年代風光。

  我坐在籐椅上發默,真沒想到本市就有這樣好地方。

  室內更加簡潔可愛,大塊紅地磚,舊沙發罩著雪白布套,一隻老貓伸伸懶腰,瞄了瞄客人,繼續瞌睡。

  我指著它,「貓才是主人。」

  「不錯,它才是主人。」祖哈哈大笑。

  茶几上堆著一大疊關於洋酒的雜誌刊物,他是一個成熟爽朗好學的二十三歲,不過,始終只有二十三歲。

  住所那樣乾淨,一定有人幫他收拾。

  組走進寬大廚房,「我今日做草莓冰激淩給你吃。」

  我肅然起敬,「自製冰激淩?」

  他取出小小桶型機器,「每個有孩子的家庭都應自製不含人造色素及防腐劑的水果冰激淩。」

  「請予示範。」

  「我用的是全脂奶油。」

  「全脂奶,」我吃驚,「吃了會變氣球。」

  「脫脂奶好算牛奶,電子琴好算鋼琴?」

  「嘩要求嚴格。」我忍不住笑。

  他手揮目送,看樣子做慣做熟,把材料放進桶裡。

  他說:「書房有電視,你可以看一套電影。」

  還有書房,真想不到。

  一進書房,我發默,慚愧,沒想到如此雅致,桌子上放著一隻老大的透明壓克力月球儀,我走近:幸虧航太科學家連月球另一邊地形也拍攝下來,完整繪圖,我找到寧靜海,死亡海、風景海與哥白尼山峽。

  安樂椅邊還有一本大學,翻到其中一頁,我看到「好而知其惡,惡而知其美者,天下鮮矣」,即喜愛一個人,但知道他的缺點,討厭一個人,但知道他的優點,具有這種修養的人,天下真是太少了。

  我歎口氣,陳祖明這人真有趣。

  他探頭進來,「喝杯龍井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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