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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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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來來去去,叫人看著都累。 我記得當年做見習生,曹安閒閑一聲「朱咪,你到觀塘去送這份合約」,我便得一早出去,午間才回轉,公司明明有信差,否則,叫速遞服務亦可,可是,她一定要支使下屬,剝奪他們的自尊心。 幸虧都過去了。 除出在噩夢裡,再也不會見到這些人。 晚上,我想約麗蓉去喝一杯,忽然記起,她到星馬去了,總不能單獨出馬。 打了幾通電話,熟人不是號碼取消,就是搬遷,使我驚訝,人情變幻無常,只有我一個人還住在老地方。 我只得一個人出動,換一件黑色小裙子,找到手袋,叫部車,往酒館出發。 很久沒到這種地方來,這次純觀光,輕鬆一下。 沒想到在門口就遇見熟人,有人把手搭在我肩膀上,「我是殷紅,記得嗎?」 我看著她,不,不認得了,名字與面孔有點不符,今天豔麗得多。 她接著說:「曉鈴,紅牛今晚女客免費,跟我進去。」 原來,她認錯了人,她不知道我是朱咪,我樂得輕鬆。 我唯唯諾諾跟在她身後。 她叫了一杯混合酒給我,叮囑我:「不要讓酒杯離開你視線,小心有人下藥。」 我連忙說是是是。 場內頂光一照,我發覺許多女客都染了紅發,份外耀目,吸引異性,許久沒有出來走,發覺情況比我想像中的更壞,那麼多年輕女子,那麼寂寞,簡直氾濫市場。 我與酒保搭訕:「可以把各種暢銷葡萄酒都斟一小杯給我嘗嘗嗎。」 酒保看我一眼,「這位小姐你是外行,此處不賣葡萄酒,我們有備三數種,可是人客喝啤酒或是混合酒。」 「原來如此。」 年輕酒保濃眉大眼,眼睛像是會笑,左頰有一深深可愛酒渦,活該做這個行業。 他胸前別著名牌,他叫祖。 他斟出兩杯白葡萄酒放在我面前,「試一試哪只好。」 我拿起左邊杯子喝了一口,「很香很甜很可口。」 「漱漱口,吐在冰桶裡,再嘗另外一杯。」 我照他指示做,又喝另一杯,「很香很甜很可口。」 他像是不置信,轉過身去斟酒,給我第三只杯子。 我又喝一口,猶疑地答:「很香很甜很可口。」 他驚異的笑,「天啊,你完全分不出誰優誰劣?你真好福氣,你是味覺白癡,你毋須苦苦追求芳酒。」 我生氣,「對對對,我不配坐在你面前。」 「不不,你是最可愛誠實的人,百分之九十酒客根本分不出酒味,只懂背熟幾隻名牌,可是他們才不會承認嘗不出好歹。」 這個祖酒保有點意思。 「這三隻酒叫什麼?」 他揭曉,「第一只是超級市場廉價白酒,南斯拉夫出品,三十元一公升,」他指給我看,「你瞧,酒用那種果汁紙盒裝著。」 「可是味道不差。」 「這一只是加州納帕谷白葡萄酒,賣相更加難看,用塑膠袋裝,加一隻水喉頭,方便酒保。」 我驚訝,我真的一點也嘗不出。 「至於第三只,每瓶一千二百元中價意大利契安蒂,光看瓶子就知道考究,可是你懵然不覺。」 我微笑,「是,我是一個有福氣的人,你呢?」 他頹然答:「可憐的我些微分別都一清二楚。」 「那做人還有什麼味道。」 「就是,我戒了酒。」 「可是開了瓶還得喝光,來,我買下它,我請客。」 「不,我請你,請問你的名字。」 「我叫妹妹。」 他露出酒窩,「你像煞一個妹妹,聽我說,等我打烊,我們去吃雲吞面。」 我搖搖頭,「我明天再來,我也請你試酒。」 「下午四時,我在次恭候。」 這間酒館叫紅牛,我記住了。 我轉身到辦館買了幾瓶酒,從極貴到極便宜都有,打開其中一瓶蘇維濃,自斟自飲,喝至酩酊,我的評語仍是「很香很甜很可口」。 不過,第二天醒來,不致頭暈噁心,便是好酒。 第二天我帶了兩瓶絲路酒到紅牛酒館。 酒保祖在等我。 「打擾你了,」我很恭敬,「你是師傅,請多多指教。」 「有什麼問題,僅管提出討論。」 我已把酒瓶上招紙撕去,打開酒瓶,請他品嘗。 他喝了一口說:「味道奇清,我竟認不出來,這是新酒,我會叫它女兒酒,適合女性,喝罷嘴角不留酸味,它叫什麼名字。」 我給他看酒名。 「果然,可沒想到是中華產品,若果讓酒沉澱多一年半載會更醇。」他說的頭頭是道。 「這瓶送你,」我遞給他,「請介紹給客人。」 「不敢當,這酒牌與你有什麼關係?」 他笑渦是那麼可愛,我好想用手指去按他的面頰,「不告訴你。」 他笑著說:「喂喂喂,不把我當朋友。」 祖接著做出芝士三文治等小點心請我喝咖啡。 「懂得烹飪的男生最受女子歡迎。」 「我一早知道,我還會做各式蛋糕,到我家來,我做給你吃。」 我輕輕說,「我喜歡吃榭露西蛋糕,法語妒忌之意,你想想,一隻蛋糕惹其餘糕點妒忌,可見真是美味極頂。」 「我能做,你不會失望。」 我說:「改天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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