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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三


  接著是置傢俱做窗簾,忙的不得了。

  外婆已不能自行呼吸,

  一日,我單獨在病房,忽然聽的她叫人:「媽媽,媽媽。」

  我趨向前,這時,外婆只剩下皮包骨,呼吸裡有難聞氣味。

  我按鈴叫人,一邊說:「我在這裡。」

  她糊塗了,「媽媽,我胸口極痛。」她誤會我為媽媽。

  我心如刀割,「我替你揉揉。」

  看護進來,連忙替她注射。

  「媽媽,」外婆拉著我,在我耳邊說:「媽媽,我們此去香港,不知道何日才能見面。」

  我輕輕說:「不會的,你好好過日子。」

  「媽媽,女兒有機會就會回來看你。」

  「你放心與家人生活。」

  她重濁呼出一口氣,我聽見「脫」地一聲,她靜止了。

  我遲疑地仰起臉,看護朝我點點頭。

  我知道完了,伏在外婆身上,真奇怪,我可以感覺到她的身體緩緩冷卻。

  這時蘇杏與周桃回來,看到情況愕然,我見母親朝他們使一個眼色,他們忽然掩臉哭泣。

  汪翊趕到,他帶著助手,儘快幫我辦事。

  母親與他不知道說些什麼,只聽得他輕輕說:「房子由公司名義購買作實,將來再說吧。」

  母親猶自說:「轉到我名下落實——」

  一轉身,看到我瞪著她,值得噤聲。

  汪翊說的對,她們不過是趁我最需要親情的時候敲詐我,好達到目的。

  我雖然軟弱,卻還清醒,我問汪翊:「這幾個星期你盡為我家忙,你自己的工作呢?」

  他微笑回答:「你不知道?我十月已經辭職。」

  我愕然,「那你吃什麼,何以為生?」

  他的聲音極低:「吃你,寄居為升。」

  沒想到老成持重的他說話越來越花俏,我只得回答:「歡迎,是我的榮幸。」

  這當然不是真的,汪翊長袖善舞,有可觀積蓄。

  事情辦完之後,母親搬進新居,我仍然住在外婆家,房東建議重新油漆,被我婉拒。

  鄰居孩子突然停止練琴,我一日在樓梯碰見他母親問:「為什麼近日不聞琴聲?」

  「對不起,朱小姐,吵到你,這孩子一點天分也沒有,」她十分懊惱,「費時失事。」

  「不一定要天才,學習藝術是為著要做一個有文化的人。」

  「他到美國升學去了。」

  我意外,「美國何處?」

  「波士頓大學,天氣冷的要命,雪高及膝,唉,心痛。」

  我微笑,「男兒志在四方。」

  「朱小姐,外婆可是仙游了。」

  我點點頭。

  她黯然,「幸虧有你,朱小姐。」

  我睡在外婆房間,小小斑駁鐵柱床,坐下去,彈簧吱咕吱咕,茶几上還有一隻玻璃膽熱水瓶,上邊畫著牡丹花。

  汪翊說:「這屋子可以借給導演拍懷舊電影。」

  我不出聲,輕輕咳嗽幾聲。

  「朱小姐,陪我到新疆去。」

  「什麼?」我駭笑。

  「你這人,直把他鄉做故鄉,北冰洋你卻敢去。」

  「新疆有什麼人等你?」

  「去參觀他們的葡萄園。」

  「呵,是公幹,帶你的蝦兵蟹將去呀。」

  「那處天高氣爽,居民熱情爽朗,你會喜歡。」

  「下次吧。」

  他氣餒,「我知道,你不願與我一起旅行。」

  我仍然說:「此刻沒心情,下次吧。」

  汪翊看著我,「我該拿你怎麼辦?」

  「繼續對我好,寵愛我,痛惜我,姑息我。」

  他第二天啟程離去,我一個人冷清清,無事查看帳戶。

  汪翊不愧是理財專家,一切有紋有路,清清楚楚,他自新疆電傳圖文給我,一看,後悔沒隨他同行,原來當地一些葡萄掛起架子上,累累如綠玉寶石般滿滿垂下,陪襯著當地少女紅粉緋緋面頰,好看煞人。

  與他同行的還有古志與郭沛,他們兩人的氣色也不錯,較前些日子進步,不過頭髮掉了許多,已經禿頂,看情形已渡過中年危機,打算重頭開始。

  我檢查信件,發覺史密生博物館送來一張請帖:「東方織物美術館最新藏品展出,包括絲路千年歷史一米乘三米華麗絲織品……」

  去,還是不去?

  我籲出一口氣,一定要自得其樂,否則,傷親之痛永遠不褪。

  我換上從前上班穿套裝,照著地址,尋到一間會所,只見人口單釘冷薄,小貓三隻四隻,不禁好笑。

  那幅鎮館之寶自天花板一直懸掛下來,色彩經過千年洗禮已經退卻大半,可是絲織圖案上鳥與獸栩栩如生,叫人瞠目。

  有兩個日本人仿佛專家,幾乎要朝它跪拜,他們說:「我們的藏品只得指甲大小一片,唉,啊,呀」,雙眼潤濕。

  我仰著頭欣賞直至脖子發酸,

  忽然身後有人用日文說:「歡迎你。」

  我轉過頭去,看到一個約三十餘歲男子,微笑看著我。

  我從未見過如此英俊異性,高大但不瘦削,一套深色西裝穿得舒服熨貼,白襯衫卻沒有結領帶,好不瀟灑,配便鞋,怎麼看都漂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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