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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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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想金盆洗手,你厭倦煤田工作二十小時。」 汪翊說:「我想做些小生意,親自到內地酒莊參觀,看他們釀制入瓶,銷售,一定可以精益求精,你看加國冰酒的技術及包裝,簡直已成藝術,短短十年行銷全世界,成為標誌。」 我取消他:「不是說他們不種也不收嗎?」 他嚮往的說:「你做館長,我做劉伶。」 我只掛住外婆。 一至家中便飛奔上樓,張媽替我開門,呆住,似不認得我,「啊,朱小姐,你變得又黑又瘦。」 她告訴我,外婆在醫院裡,我梳洗後趕往醫院,一進門,發覺母親與兩個妹妹都在房裡,真沒想到。 外婆看見我,「小咪,你回來了。」 我過去握住她的手。 看護在我耳邊說:「朱小姐,稍候請到會計部。」 僅管著傷心,差點忘記,整棟私家醫院是一門生意。 溫醫生進來,「朱小姐,你到了。」 「我外婆怎樣?」 「令堂這幾天一直陪著老人。」 家母最擅長滴水不漏工夫,但是,見到一家團聚,還是好事,我略覺寬心。 溫醫生說:「就是這幾天了。」 我震驚地把醫生拉到門外,「你說什麼,你答允我把她治好,你說過——」 「我從沒做過任何承諾,沒有醫生會作出上述承諾,朱小姐,老人心臟衰竭——」 「換心,換掉它,拿我的心去。」我扭擰著醫生白袍不放,急痛攻心,嚎啕大哭。 這時蘇杏匆匆出來挽著我的手臂,「咪姐,媽媽說,你的哭會嚇壞外婆。」 我一聽,果然如此,只能強忍,用拳捶胸。 這時另一個妹妹周桃也出來握住我手,「別這樣,蓬蓬聲,嚇壞人。」 這還是我頭次享受到家人關懷,一時昏頭,以為都是真情,我低頭垂淚。 有人輕輕站在我面前,「你一直心中有數,別失態。」 原來是汪翊,他梳洗過了,身上一陣香味,他輕輕坐到我身邊,「兩位是朱咪咪的妹妹吧。」 蘇杏與周桃點點頭,又回轉病房。 汪翊輕輕說,「一家五口都是女性,這是再版的楊門女將,誰是穆桂英,男人都到哪去了?」 我發默,他替我拭去眼淚,「我還以為你是鐵漢。」 我仍然不出聲,內心怨忿無比。 汪翊輕輕說:「我知道你喜歡大學篇,你記得修身在正其心吧,身有所憤懣,則不得其正,你的心若受感情和情緒影響,忿怒的心,不得端正。」 「我不配看大學。」 他點頭,「果然,怨起書來。」 「走,你走,別騷擾我。」 這時看護又說:「朱小姐,請隨我到會計部,你起初的戶口已經結束,請予新的指示。」 我一看汪翊,他立刻說:「這件事由我來辦。」 他隨看護下去。 蘇杏給我一杯咖啡,「那是姐夫?」 我搖搖頭,「一個朋友。」 她笑,「姐,我還未謝你支持我讀書。」 「別提這個,舉手之勞。」 蘇杏衣著時髦,小小蘇格蘭格子上衣,配緊身褲。 我忽然說:「你化妝太濃了。」 她居然很馴服的答:「我皮膚不好。」 這可是我們半姐妹倆第一次閒話家常:「你洗淨化妝休養生息皮膚會改良。」 「是,咪姐,我明白。」 她們一左一右靠住我,我在這時最需要親情,我握住她們的手。 這個手並不是白握,她們緩緩提出要求:住在酒店的母女三人希望有一個家,在地點適中的某大廈的海景兩個連接單位非常理想,她們不敢非分到想擁有,只不過,如果由姐姐我買下當作投資,給她們暫住,妹妹們就有落腳之處了。 這時汪翊回轉,站在不遠之處,看妹妹握著我的手,絮絮訴說要求,他微微笑,不發一言。 周桃說:「甲乙兩座,我與蘇杏住一邊,母親與女傭住另一邊,可以互相照應,但是又有私人空間,你說不是,將來,你可以分開出售,亦可以打通。」 都替我想到了,周桃的口吻似足母親,難怪母親那麼喜歡她。 第二天我問汪翊,「你看怎樣?」 「我打聽過了,所謂小單位,每個占地千二尺,因有海景,售價較貴,可是正如地產界所說;三千元一尺是三千元的鄰居,一萬元一尺是一萬元的鄰居。」 「那就安置她們吧。」 「朱小姐,」他提醒我,「這兩戶人家完全沒有收入,以後所有開銷也要歸你,我替你粗略計算,約這個數字,十年連複利如下,這是毫無收益的無底洞。」 我瞪他一眼,「這是我的母妹。」 「你不會如此天真吧,她們不過套你資產。」 我無奈,「她們不利用我又如何呢?」 「自力更生,自食其力。」 「我現在有能力了。」 「我明白,你想做老大,讓她圍繞著你崇拜。」 「是,」我說:「我虛榮,外婆若辭世,我只剩下她們三個親人。」 「沒問題,」他舉高雙手,「朱小姐,我照你意思做。」 接著幾天,我們沒有離開過醫院,輪流陪伴外婆,三姐妹一起下棋,玩撲克,聊天,看電視,吃飯,看護都稱讚我們友愛。 母親抽空去看過單位,「嘿,我在那房屋經紀前揚眉吐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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