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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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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這就去。」我匆匆下樓。 買了兩杯咖啡,像是幹什麼神聖的任務,從來沒有那麼高興過。真是神經兮兮的。 匆匆再上展覽廳,把飲料遞她手中。 她坐在窗口,緩緩喝一口,說:「正想喝熱東西。」 聽在我耳中,真是比任何讚美之詞都管用。在這個上午,忽然之間,我發覺我在戀愛了,事情發生得這樣突然,迅雷不及掩耳,連自己都震驚得呆呆的,行為舉止沒有平時一半水準。 我終於放下紙杯子,跟她說:「我要走了。」 她輕快的抬起頭,「再見。」 她並沒有告訴我她的電話的意思。我逼得老起面皮,同她說:「我怎麼跟你聯絡?」 她幾乎有點訝異,像是想不出有什麼跟我聯絡的必要。 我屏住了呼吸。 終於她說了一個號碼。 我拚死把它記住,發誓一輩子不會忘記。 「再見。」我說。 我像個傻子似的走下去,一直走一直走,忽然站住,抬頭一看,唉呀,停車場在另一頭哪,走錯路啦。 我又往回走。心裡面有大大的憂慮,小小的喜悅。 我愛上了陳吉永,但是她不覺我的存在。我怎樣喚醒她?我如何開口? 我到同學會去商量請吃飯。 主席說:「阿林,一共三百多個會員,試問你怎麼請?就算全體人馬出席,你也沒有時間與吉永說話。」 我怔住,「為什麼要這樣說?誰說我專請陳吉永?」 「唉呀,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你瞞誰呢?愛情與咳嗽,忍都忍不住,那天你初次驚豔,那神情誰看不出來?」 我漲紅面孔。 「為什麼看上吉永?」主席問。 「你不覺得她美?」我很神往的問。 「情人眼裡出西施,」他笑「美是非常主觀的一回事。」 「可是她是那麼美,」我悠然地說:「任何不相干的人都會發覺。」 他還是單笑不說話。 我籲出一口氣。 「我教你一個法子,好教你有藉口接近她,她打算將是次攝影作品出一本集子,你與她聯絡,說你可以承辦這件事,不就得了。」 「可是,」我急說:「我並不會設計呀。」 「說你老實,真的老實,你可以幫她介紹給設計公司呀。」他笑。 「她自己為什麼不同設計公司聯絡?」我問。 他答得理直氣壯,「你太不明白女人,事事親力親為,女人要男朋友來幹什麼?」 我丈八金剛摸不著頭腦,「做這麼瑣碎的事?」 「這算瑣碎?這簡直是大前提呢,我認識一位仁兄,每星期買冰淇淋到女友家去,就得開二十公里的車!那家冰店在鄉下,可是她女友非那家不吃,你瞧瞧。」 我目瞪口呆的坐在那裡。 難怪這麼多年我還做著王老五。這些女人真會作賤男人。 隨即心平氣和起來,如果吉永叫我去買一毛線小吃,我也同她去,只要她高興,只要她揚一揚嘴角,我已經得到應得的報酬。 真的,我不會介意她差使我做些什麼。 我跳起來,「一於如此!」 主席笑著搖頭,「戀愛的滋味不好受,苦樂參半。」 我哪裡還聽得進去,別說參半,參百分一,千分一,也只好這樣子,誰叫我愛上了她? 我撥電話上她家,她又一次忘了我是誰。但當我提起那本攝影集的時候,她的興趣漸漸來了,她不太愛說話,措辭往往非常簡潔,只有三五個字,不過我已經非常滿足。 我們約好週末見面,在她家裡,進行選擇相片及文字工作。 事先我做足功夫,先找到雜誌社中的朋友,商量一番,免得屆時一點頭緒都沒有,然後才更衣沐浴,專程上她家去。 選衣服的時候挑了又挑,選了又選,終於穿一件掠皮夾克,我不想大隆重,也不想太輕佻。 她前來應門,穿著一件舊的絲棉袍子,抱只熱水袋,熱水袋上還有只碎花巾套子,我見了她這種打扮,先是驚喜,一陣溫暖跟著緩緩襲上心頭。 這是我母親年輕時代的打扮哩,松松的袍子,滾兩道邊,因室內熱水汀不敷用,都抱一隻胖嘟嘟的熱水袋。 我一直在微笑,掩不住心中的喜悅。 吉永一定在想:這個人好不奇怪,怎麼這樣愛笑? 也顧不得那麼多了。 我與她坐下,傭人斟上熱茶。 屋子是半新舊西式洋房,家具亦半新舊,大方整潔樸素,像她的人。 她取出底片與我研究,我把我那自朋友惡補來的三道班斧施展出來: 「——照片一概放一個尺寸,文字我去找專人來寫,以訪問記的形式最好,寫一萬字足夠,說明就得由你自己負責。本人照片要不要登?」 她考慮很久,「不必吧,我怕人家認得我的樣子。印多少本呢?又要賣多少錢呢?出書之前,要不要先發一些新聞稿?我當然想有人買,籌得現款,捐給保護兒童基金。」 「太好了。」我說:「我會安排的。」 「個人宣傳越少越好……」 「藝術是很私人的,不宣傳個人,難道宣傳群眾?」 她笑出來,我看到她笑,整個人便如沐浴在春風裡,暖洋洋地,有說不出的舒服,單是盯著她的一顰一笑,已經心滿意足。 她說:「也不必假撇清了,就這麼辦吧,選照片恐怕要一段時間,我手頭上有一萬多張照片。」 「我們一起挑選。」我道出了醉翁之意。 她竟不拒絕,「那太好了,多一雙眼睛會客觀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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