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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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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之色 她背著我坐。 穿的衣服沒有什麼特別,閃光的釘亮片晚服,人各一件,沒有什麼了不起。髮型也普通,垂至肩膀的直發,連髮夾也沒有。 直至有人叫她:「吉永,吉永。」 她轉過頭來。她並沒有連肩膀一起轉動,只是緩緩的把面孔作四十五度角的傾斜轉過來—— 嘩,看到她的五官,我便屏息。 天底下原來真有美女這回事。 我一向不喜白皮膚,偏偏她的肌膚勝雪,一雙眼睛黑瞳瞳,似冒出靈精,長睫,濃眉,鼻子很小很挺,嘴唇是腫腫的,象徵感情豐富。 不過她的神色是冷漠的,一副不起勁,叫她的人趨向前去同她說話,她亦沒有什麼表情。 我拉住同學會主席問:「吉永是誰?」 「陳吉永?」主席反問:「你住在亞拉斯加?連陳吉永都不知道?陳吉永就是陳吉永。」 「願聞其詳。」 主席笑說:「這就是在外國一住十五年的結局,明天看報紙吧,明天她的攝影展覽開始。」 我問:「她是攝影師?」 「不是,是那麼簡單就不是陳吉永了。」主席拍拍我肩膀走開。 我頓時心癢難搔。 這時候吉永站起來,我看清楚她一身裝扮,絲織的短窄裙,黑色魚網襪,掠皮高跟鞋,都不是我喜歡的打扮,但在她身上,看上去就覺得華貴熨貼。衣服要配合場地,這是種禮貌。 我最喜歡女人穿男朋友的大毛衣,與貼身牛仔褲,俏皮中帶性感,挑逗中又不失天真純樸,那才真的有味道。濃妝的女人一向給我恐怖的感覺。 但是此刻的吉永正是蓄意打扮過的,又該怎麼說呢。 我拉住同學甲,「幫我介紹一下,我想認識陳吉永。」 同學乙詫異,「你不認識她,快來。」 「吉永!」 吉永抬起眼睛,向我一掃描,我頓時懾住。 「這是林秋裡。」他們介紹,「林是六八年的,是你的學長,吉永。」 她向我點點頭,並沒有太在意。 「吉永,這麼快走了?」 她歉意的說:「我有點累,先走一刻。」 「有沒有人送你?」 「我自己有車子。」 她竟沒有再向我看一眼,便揚起衣袂走了。 我目送她的背影。 拉住舊時的同學,「來,告訴我,關於吉永的故事。」 「背後說人?」他們笑。 「誰背後不說人?別假撇清了。」我推他們一下。 「吉永是藝術家。攝影繪畫音樂無一不精。」 「她最擅長是什麼?」我問:「一個人總有他一門技藝,這往往是他的職業。」 他們困惑,「可是吉永沒有職業,是不是?她什麼都不做,又什麼都做,但是她從來沒有上過班。」 「那麼她何以為生?」 「她丈夫剩給她一大筆款子。」 「剩?」我的心一緊,「怎麼,他過了身?」 「是的,很不幸,三年前過身,他們極之恩愛,世事往往如此,打打殺殺反而可以做一輩子的夫妻,以他們相敬如賓的一對璧人,就不得長久。」 「他做什麼?」我問。 「是個醫生,家裡很有名望。」 「有沒有孩子?」我繼續追問。 「沒有。」 「那麼她目前的時間如何打發?」我很擔心。 「開展覽呀,一個接著一個……她有朋友吧,總可以消磨。」漸漸聲音弱了下來。 大家都覺得很乏味,很惋惜。牡丹忽然不見了綠葉,多麼難堪,以後的日子便寂寞下來。 那麼美麗的女人,忽然失去了伴侶,一個人守在間屋子裡,滋味如何?不過已經三年了,最壞的時刻已經過去,真虧她熬下來的。 「她先生是怎麼過的身?」我問出最後一個問題。 他們苦笑,「癌。」 我緘默。 第二天看早報,看到文藝版大頁刊登著有關陳吉永的攝影展,題材非常特別,是世界各地的孩子。我極有興趣,跑去看了。 成績平平,一般攝影師用好相機好底片,選個專門題材,都可以使觀眾略為驚喜一下,開開眼界。手法也還細膩,把孩子們拍得活潑可愛。 她特別喜歡孩子哭的一刹那,獵取不少寶貴的鏡頭。 正當我在欣賞的當兒,一抬頭,發覺她站在門口招呼客人,今天她的打扮完全不同。 平跟鞋,球衣胡亂加外套,一條粗布褲,頭髮用一條橡筋東起,面孔素淨,忽然年輕了,少了那種滄桑,一雙眼睛仍然閃亮有神。 我身不由主的走過去,「吉永。」我叫她。 她看著我,展覽廳中的光線柔和而充足,我連她的眉毛都可以數清楚。我那一見鐘清的神采必然一覽無遺,聲音溫柔得連自己都不置信。 她一霎時沒把我想起來,但是她禮貌且矜持地看牢我,一邊努力思索。 「林秋裡。」我提醒她,「昨夜同學會才認識的。」 「哦。」她應了一聲。 我搭訕,「很精彩,要跑遍大江南北才能得到這些照片。」 大概有點陳腔濫調,她沒有作答。 我忽然覺得自己站在她面前是多餘的,但仍然鼓起勇氣問:「吉永,可要喝杯咖啡?」 「我走不開。」她說。 「我買上來。」我說。 她很猶疑,「不用客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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