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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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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如飲了醍酬似的,渾身飄飄然。 這時候電話鈴響了,她前去接聽。 她沒有說什麼,但是在眉梢眼角中可以看得出,這個人是時常打電話給她的,她的雙目中有期待的喜悅,無法抑止,我看得呆了。 這是她的男朋友,一定的。 她背著我,「嗯,嗯,我有客人在這裡,好,一會兒見。」放下了話筒。 就這麼簡單的幾句話,但聲音是輕綿綿的,直到回到原來的座位,嘴角仍然蕩漾著笑意。 我為之銷魂,這個幸運的男人是什麼人? 我是否來遲了一步? 不行,在這個階段,仍然不知道鹿死誰手,我不能氣餒,不能放棄,一定要鬥到底,何況我已經得到這樣好的機會,可以與她一起工作。 吉永跟我說:「那麼大概什麼鐘數你比較方便?」 我說:「下了班比較好,我一天來兩個小時,恐怕一星期之後,便可以把照片選出來。」 「太感激了。」她說。 「不算什麼,大家做善事耳。」我說。 她送我出門,看樣子她是約好了人,就要赴約。 我到門口,才發覺自己有多麼可笑,我竟也恨不得廿四小時與她在一起——這就是人們結婚的原因吧,相愛甚深,以便一有餘暇便聚在一間屋子裡。 林秋裡,我同自己說:別太貪心,明天你就可以見到她了,你也算得是個幸運的人,一星期下來,恐怕有所進展也說不定。 我把好消息報告主席。 他說:「這就看你的了,你這個人傻呼呼的,唉,早三五十年,還有出路,現在的女人,都喜歡有點邪氣的男人。」 「不是吧,」我為自己抱不平,「不會吧?哪有自討苦吃的道理?」我張大了嘴。 「唉,女人是很愚蠢兼天真的,她們要把一個邪氣的男人訓練成一個好男人,以證明她們的魅力,你想想,有這個可能嗎?前仆後繼,女人!」 「不是吧,不會吧?」 「不會?你怎麼解釋那種綽號叫大嘴巴、粗口王的男人也找得到情婦?」他笑。 我無言。 「秋裡,拿點勁出來。」 「是是是,」我又問:「什麼叫勁?」 「真拿你沒折。」他搖頭。 其實只要給我機會看見她,已經很滿足了。只要踏上她的門檻,已經心跳,更何況她在屋內等我。 在以後的那個星期,是我人生中最滿足的一段日子。每天下了班準時到她家,先喝杯熱茶鬆弛,隨即工作,她準備了清淡的小菜叫我留下吃飯,飯後說幾句才告辭。 照片比我想像中的還要多,我不想對她不起,把我的審美眼光盡情施展出來,真的不能下決斷,便帶回去問我的出版社朋友,漸漸我成了半個專家。 唯一的荊棘便是那個神秘客人一到七八點,便會打電話來。 吉永撲到電話機那頭去的神情,像一種小動物,輕快活潑,與平時的舉止完全不同。 我會豎起了耳朵來聽,通常他們的談話不會超過三分鐘,通常以「一會兒見」為結束,我的心很受刺激,快速地跳動,這到底是誰?竟與我分享了她的時光。 吉永的話隨著時間漸漸增多。 說到以前的感情生活,她告訴我:「……其實他在生的時間,我們的感情並不見得特別好,他女朋友很多,我常常為這個生氣——」 什麼?有了她還要女朋友? 她說下去,「那些女人簡直離譜,猖狂得厲害,他去世前,我已立意要同他離婚,他竟要跟一個什麼才女去同居!我發覺的時候,他們往來已經有五年了。」 我覺得不可思議之至。 「但是他不肯離婚,嬉皮笑臉的同我拖,結果一直到去世,那個女人還到醫院去看他。」 「這件事很多人知道?」 「怎麼不知道?同學會裡傳為佳話,」她苦笑,「就你一個人不知道而已,不過人都死了,給我留個面子。」 停了一會兒,她說下去:「不過他沒有留給她什麼,他沒有遺囑,太自信了,一切東西便屬於我,結婚十年,吵吵鬧鬧,沒想到他去世之後,我著實安靜了幾年。」 我黯然,我想法錯了,我以為他們是神仙眷屬。 「哪來那麼多神仙,一家不知另一家的事,最好是像你,秋裡,抱定獨身主義,多麼清爽高貴。」 「我?不不不。」我連忙否認。 她笑了,「哪個女孩子嫁你,真是幾生修到。」她說。 我大著膽子,「他們說老實人不吃香了。」 吉永活潑起來,「麻油拌韭菜,各人心裡愛。」 我想打蛇隨棍上,問一句:那你愛的是什麼? 這句話一直在喉頭打轉,直到喉嚨發癢,還是說不出口,但耳朵辣辣發燙,大約是發紅,一直燒到脖子上去,燒得透明。 真窘。 我終於見到了那個神秘客。 那日我帶著印刷所的小蔣到吉永家去,碰見的。 我們在研究用哪一種紙,書總共有多少頁。 忽然門鈴響。 吉永顯然也不知他會來。她有點詫異。 門一打開,我就知道那個人是他。 高大、粗獷,百分之一百的男人,那麼冷的天氣,他才穿一件薄薄的短袖上身,一條粗布褲,腮絡下巴,英俊得來充滿了男子氣概。 吉永一見他,馬上站起來。 「你怎麼來了?」她輕輕說,語氣中略帶責怪的意味,卻親昵得無以復加。 我怔住,心馬上碎開來,怎會有這麼強的對手?這個人像剛剛在一部超級荷裡活災難片中救了三十個小市民,怎麼會有這般出色的人?我不相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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