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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九


  我放下信紙,「晚上有沒有希望見面?樓上樓下,咱們是老朋友。」

  她抬起頭想一想,「也好,我介紹一個朋友給你認識。」

  朋友。

  我揚起一道眉。是朋友抑是勁敵?

  「七點鐘,至美,這一段時間內,你可以找一部電影看。」

  永超有許多許多我不知道的秘密。我也沒有開始把心事向永超傾訴。我們兩人才剛剛有點頭緒,人家卻說我倆已經同居。

  我有比看電影更好的事要做。

  有朝一日利璧迦回來,她所看見的我,一定要比從前更好更光鮮。

  她漸漸淡出,我卻不能忘記她。那個影子將如胎記一般,永遠存在。

  就在當日下午,我物色到一層寬大的公寓,在木球場對面,最令我滿意的是,室內無須作任何裝修,我只要牆壁打地蠟已經可以搬進去。

  我們從前那層房子,光是拆裝修便花了十天。

  利璧迦不停的問;「為什麼前任業主要同關雲長一起住?」

  這種問題實難回答。

  在那個時候,我們尚有對白。

  又在這之前,我們會得在颱風之夜,開車去夜總會跳舞。整個地方只我們一桌客人,整個舞池只我們兩個,我們跳探戈,沉醉在自己營造的氣氛中,樂隊敬佩我們的精神,落力演奏,我們舞得飛起來,又喝了一點酒,歡笑不停,腳步要脫空而去……

  以往再遇到合拍的女子,也不會做同一件事,對過往的感情,我要表示尊敬。

  我隨即聯絡裝修公司來開工。

  一切從頭開始,說不定今夜我還要面對情敵。

  利璧迦已經找到小鬍子男友(他是什麼人,藝術家?),我對永超連一成把握也沒有。

  天色漸漸留下來,可怖的黃昏寂寞襲來,我舉目無親,十分孤清。

  我忍不住,無禮也好,今早是約好了的;我上去按鈴。

  屋內吵嘈聲很重,電視嘩嘩叫,也許她有客,也許她只想製造一點聲浪以慰寂寥。

  我按了許久門鈴,才見她來開門。

  「至美,」她說:「我們十分鐘後下來。」

  我本能的探頭張望,什麼也看不見。

  「他在洗澡。」她好像知道我在找誰。

  我驚至面紅耳赤,唯唯諾諾退至樓下。

  洗澡。為什麼不可以?馬利安就在我處洗過澡。

  這人是她的熟朋友,毫無疑問。

  洗澡。

  他剛到吧。

  這種天氣,開始潮濕,能夠洗一個澡,自然舒暢不過,看樣子他是打算在家小住的了。

  歐陽沒想到吧,與永超同居的人,不是我。

  有人咚咚的敲門,奇怪,鈴壞了嗎?

  我站起來去開門。

  只見一個小男孩子,約三四歲模樣,穿運動衣,一雙高統子球鞋,正舉著腿在踢門。

  他氣鼓鼓的小面孔像只水晶梨,可愛得不像話。

  我蹲下問他:「你找誰?你是哪家的孩子?媽媽呢?」

  旁邊有人說;「媽媽在這裡。」

  我一抬眼,是永超。

  呵,這麼說,這孩子便是歐陽口中的明明。

  一時間發生太多事,我來不及裝出驚訝的樣子,便口吐真言,「咦,他比照片中更神氣。」

  永超一怔。

  我連忙對她說:「請進來。」又對小男孩一鞠躬。

  那男孩像小鉛兵似的筆直躁進了客廳,靴子咯咯響,我為之心折。

  他頭髮在洗澡後還來不及吹幹,分著發路,梳西式頭,自己看到沙發便爬上去坐下,瞪著我。

  我聳聳肩,問他:「我有霜淇淋,你要吃什麼霜淇淋?」

  他看看他母親,有點猶疑。

  「要不要到冰箱來看看?」我虛心地請教他。

  他想很久,同他母親咬耳朵,永超說:「他等一會兒才要。」

  我覺得他太有趣太可愛,把身子趨向前去,想把他看得更清楚一點。

  他覺得難為情了,忽然撲進他母親的懷抱去,伏在那裡不動。

  永超微笑問:「怎麼樣?」我豎起拇指,「了不起」讚美是衷心的。

  現在有點明白為什麼人們急著要孩子,真是天底下最可愛的小動物。

  我想我的心意在臉上露出來,很渴望小孩對我也表示親密。

  永超看在眼內,有點意外。

  其實我一直喜歡孩子,不過生他們出來,又是另外一件事。今日卻猶疑了,一定是值得的吧,否則精刮的大人怎麼肯作出犧牲?

  永超一隻手搭在兒子的小肩膀上,此刻看上去,完全是一個可愛的小母親,同頭戴鋼盔,在廠中發號施令的她判若兩人。

  女人真值得羡慕,一生可以串演這麼多角色。

  小孩隔數分鐘愉偷看我一眼,雙眼圓滾滾,烏珠特別大,桂圓核一般,亮得如蒙著層淚液,這種眼睛,像是可以看穿成年人齷齪的腦筋,我覺得羞愧。

  有他在我與永超當中,我們的距離又加深。

  我問:「他就是你說的『朋友"?」

  「看樣子你已認識他。」

  我只得說:「我見過他父親。」

  永超有點不滿,「你們男人——」

  我忍不住說:「是他來找我的……不過他也有苦衷。」

  「男人的苦衷特別多,」她表示不滿,「怎麼可以到處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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