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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八


  「可是我掌握有很多證據。」

  我生氣,「如果有人躲在我床底下,他才可以告訴你,我周至美是規規矩矩的一個人,你也太看輕永超,她不是一個輕率的女人。」

  我明明沒有與永超同居。

  「可是你們在工作時住在一起,兩個時常在同一大廈進出。」

  「一幢大廈內有百多個單位,先生。一個宿舍內亦超過一間房間。」

  歐陽看著我發呆。無異,他是一個好人,但他是那種言語無味,雖無過犯,面目暖昧的好人。

  可以猜想永超怎麼會離開他。

  人切忌早婚。年輕時性格尚未定型,根本不知道愛惡在什麼地方,認為好人一個,即能做伴侶一世。

  怎麼同歐陽過一輩子呢,他的思想閉塞,一竅不通,除了他所學的那門功課,與社會和整個世界脫節,讀一個博士文憑便以為賺得金鑰匙,你說他沒本事,他又養得活自己同一家人,你說他是壞人,又拿不出實憑實據,他甚至煙酒不沾,但悶死人。

  他有他一套禮法:像與人同居的女人必是壞女人之類,心胸頗為狹窄,不過確又是個老實人,簡直拿他沒折。

  我瞪著他,很同情永超。

  永超離家出走,有與人同居之嫌,又拋卻一個幾歲大的孩子,她被認為不是好女人。

  令我安心的是,她毋需在輿論中爭取同情,

  「請你說服她,不要與我爭明明。」

  「我對她沒有什麼影響力,」我坦白,「似她這般硬如硼、堅如鋼的性格,任何人對她不具影響力。」

  歐陽很欽佩我看得這麼准。

  他說:「真不知道當初是怎麼結的婚。」

  忽然之間,我想起利璧迦。心一陣酸,以輕描淡寫,過來人的口吻說:「因為你們曾經深愛過。」

  歐陽經我一言道破,掩住面孔,嗚咽起來。

  他受不起這個打擊。

  一般人只認為失敗婚姻的犧牲者往往只是女人,請前來看看,歐陽永遠不會再做一個健康的人了。

  可以想像以往他朝氣勃勃,在他任職的機構,絕對是正派而受歡迎的人物,他努力工作,亦善待自身,每年必定與妻兒出去度假,且薄有節蓄,有長遠打算,那時的他活潑開朗,但現在的他萎糜不堪。

  失敗的婚姻把他整個人毀掉。

  我深深的吸口香煙。

  「回去吧。」我溫言勸他。

  「你會不會告訴永超,我見過你?」

  「不會。這件事只有引起她對你更大的誤會。」

  他很懊悔,他白見了我,白賠上許多話。

  歐陽的觀點落伍了,即使我同永超結了婚,也不能影響她的抉擇。

  我是人生自由論的信徒,就是因為這樣。利璧迦認為我疏忽她。

  「你不是唯一的失敗者。」我拍拍歐陽的肩膀。

  就因為如此,我才陪他說上半夜的話。

  回到家中,我開亮燈,在浴間照鏡子。

  說歐陽憔悴,我又何嘗不是,說他落魄,我又何嘗不是。

  頭髮長久沒理,略有頭皮,夏天衣服沒整理出來,身上衣物又不夠挺刮。

  看到歐陽,猶如看到自己的影子一般。

  明日要去裝扮了。

  在照片中看利璧迦,清灑得猶如青春電影中的女主角,離開我,她仿佛重新獲得陽光雨露,開心得很,由此可見,她的選擇是正確的。

  我也不必再扮演梁天來。

  第二天一早便到髮型屋,打開畫報,決定剪一個兩翼往上削的時髦款,經過髮型師婉言相勸,略作保留,但也非常滿意。

  我隨即出街買數套麻質西裝,要一穿即皺那種,秘訣是衣皺人不皺。儘管小郭贊我寶刀末老,惜我要爭取討好的並非小郭。

  上上下下煥然一新,足可以遮蓋破碎的心。

  我跑上寫字樓去,女同事們對我彈眼碌睛,有幾個大膽的還對我輕輕吹起口哨來。

  少了馬利安與張晴,一個離港一個告假,我的影迷大減,幾乎潰不成軍。

  我走進永超的房間,伏在她桌子面前,問:「你知不知道什麼叫放假?」

  她抬起頭來,看著我,端詳我一會兒,說:「烏雲散得很快呀。」

  我一呆,好精銳的目光。

  嘴裡卻姥姥不認賬,「何以見得?」

  「昨天你明明有心事,」她微笑,「今天那個結已經打開。」

  我坐下來。「愁腸百結,打開一個兩個結根本於事無補。」

  「至美,你有副林黛玉肚腸。」她取笑我。再對古代名著不熟悉,也知道這並不是什麼恭維之詞,聽說林黛玉是個矯柔造作無端悲秋的女子。

  「有沒有空?」

  「你自己放假,就專門打攪別人工作。」

  「咦。」

  「給你看看老魏寫的信,很有趣味。」

  她拉開怞屜,給我一疊薄薄的信紙。我很為自己不值,老魏不愛寫信,我知道得太清楚,我就沒收到過他片言隻字。

  永超有她的一套。

  整封信說他觀看一局圍棋的經過。對弈者是九段高手。

  老魏這樣形容;「……雙方各走十子後,立即就進入中盤的格鬥,在第十五步時,黑子突然在中部碼上一子,這-步確令人難以想像,因該子距其最近的一子,有八格之遙,好一個白子,立即還以顏色,以攻對攻,碼上一子頂上對方左下方,陳阻止對方繼續挺進,並企圖與黑色平分媒勢,當雙方各走四十余步之後,白子終於在被『圍、追、阻、截』的驚濤駭浪中殺了出來,雙方經過多次打截,黑子無可奈何地宣告其圍剿攻勢大計全部被粉砷,白子不但自己做活,反而撕爛黑子各個封鎖網……」

  那時我同永超通信,也老說這種不相干的話。

  她仍在忙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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