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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一


  其中一間玻璃房裡擺著十來台計算機,熒光閃動,瞬息萬變,每座計算機前都坐著一個咬牙切齒的年輕人,一剎時歡呼,片刻又咀咒,喃喃自語,像著魔一樣。

  祖琪吃驚,「他們在做什麼?」

  「做股票買賣。」

  「就這樣坐在計算機面前交易?」

  「是,十秒鐘可以賺它十萬八萬。」

  「這是賭博。」

  「不,祖琪,這是投資。」

  他們像坐在賭桌前一樣,臉泛油光,解松了領口領帶,趁半小時空檔,來博殺一番,賭賭運氣。

  「啊,蔚為奇觀。」

  「公司最近做得很好,志一六、七歲時便可以到此學習。」

  祖琪又一次笑出來。

  她的笑臉似綻發金光,叫郁滿堂凝視,「許久不見你笑。」

  祖琪說:「我在想,假使祖璋還在,他會喜歡這裡,可能與你冰釋誤會。」

  郁滿堂不出聲。

  她能夠輕鬆地說到祖璋,可見傷感已逐漸減輕,這是好事。

  忽然之間,其中一個年輕人舉起計算機鍵盤,衝動用力摔到地下,啊,他輸了,輸多少?是否輸掉了祖屋?

  祖琪收斂笑意,看著護衛員把那年輕人押出去。

  祖琪黯然,這是另一個彭祖璋。

  說到底,是他們自身意志力薄弱,不能控制生命,與人無尤。

  她輕輕說:「生意很成功。」

  祖琪目光四處瀏覽,不見那個女助手,大抵,已經不必拋頭露面坐寫字樓了。

  「我該走了。」

  「我送你。」郁滿堂說。

  「不必,我想逛逛書店。」

  「我找人陪你。」他要喚人。

  祖琪伸手按住他,「你的好意我心領。」

  「祖琪,請考慮我的建議。」

  祖琪想說,她對經營賭場並無興趣。

  郁滿堂接著說:「公司可以分一半給你。」

  祖琪搖頭,「我已有足夠零用。」

  郁滿堂笑了,「只有你一個人會那樣說。」

  他送她出去。

  一離開那裡,祖琪便鬆口氣,逃似過了馬路,走進書店去。

  真諷刺,她討厭這個男人的賺錢方式,卻不介意用這男人給她的錢,彭祖琪覺得自己偽善。她買了幾本雜誌,坐下喝杯茶,隔壁坐著兩個女學生,手中拿著部愛情小說。

  其中一個說:「奇怪,最多寫到主角三十歲,通常故事就結束了,為什麼?」

  「過了那個歲數,大抵已不談戀愛了。」

  「是嗎,中年人沒感情生活?」

  「不,做事業或是家庭主婦,又可以做好母親之類,轉移了感情目標。」

  「那多乏味。」

  聽到這裡,祖琪抬起頭來。小女生立刻噤聲。

  是,只剩這幾年了,最後容許放肆的歲月,之後,就得安分守己,否則,吃虧不起。

  連中學女生都懂得這個道理。

  祖琪感慨地往街上走去,經過書店大門,防盜器忽然嗚嗚響起,說時遲那時快,有一個少年在她身邊飛奔而出。

  一個店員出來,攔住祖琪,有人告訴他:「不是這位小姐,是個大男孩,已經逃逸。」

  但是店員堅持公事公辦,祖琪只得隨他回返店內。

  這時,經理也出來了,看到那麼漂亮的小姐,有點躊躇。

  祖琪覺得與人方便,自己方便,先脫下大衣讓他們檢查,又親手打開手袋,將裡邊所有東西倒出。

  書店出售再名貴貨物不外是電子遊戲機雷射影碟或是電子字典之類,體積都不小,一目了然。

  祖琪穿貼身針織裙,她舉起雙臂轉一個圈,像模特兒般美好身段叫人眩目。

  經理與店員沒聲價一齊道歉。

  祖琪從頭到尾不發一言,她並不動氣,當然也不會大聲問:「難道我樣子像賊?」碰到這種事,秀才遇著兵,愈是合作,愈快脫身。

  她把手袋裡雜物一件件放好,穿回大衣。

  這時,一個三十上下的男人走過來,向她道歉,並且雙手遞上一張大面額贈券。

  祖琪沒有接過,她以後都不打算再來。

  她輕輕走出書店,乘車離去。

  祖琪對所有不愉快事都善忘,一轉身,已經丟開這事。

  那一邊,在店裡,那男子卻在責怪夥計。

  「怎可叫人家小姐脫衣搜身。」

  「不不,她自動合作。」

  「那是人家圓通,真正難得。」

  「有目擊者說是一名少年撬開玻璃櫃取走一套電子遊戲機。」

  那人剛想息事寧人,忽然看到櫃櫃檯上有一件東西。

  那是一隻胭脂盒子,考究地用黑絲絨套子袋著。

  他拾起它,輕輕取出看。

  盒子用玫瑰色K金製造,鑲琺瑯,分明是件西洋古董,打開,裡邊裝淡紫色胭脂,帶股淡淡香氣。

  他怔住,到什麼地方去找她歸還這件私人對象?

  接著,他發覺絲絨套子裡有一張薄薄卡片,原來是一個牙醫的約會紙:彭祖琪,三月三十日中午十二時。

  他如獲至寶,立刻跑上寫字樓,撥電話到牙醫診所追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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