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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


  祖琪驚醒,晨曦、陽光自窗簾透入,祖琪很久沒這樣早起來,一時不知身在何處,見看護向她微笑,「郁太太,孩子沒事了。」才想起昨夜的事。她去衛生間漱口,在鏡子裡看到化妝已糊,還穿著舞衣,像是孤鬼野魂,玩過了頭,忘記回家,祖琪苦笑。

  她去探視孩子,剛好郁滿堂也到小床邊低下頭去,兩個人額頭碰個正著,祖琪雪雪呼痛,鬱忍不住笑出來。孩子睡熟了就像洋娃娃,動也不動,特別可愛,祖琪不太敢碰他,老怕一不小心他手腳會脫骹,看到別人大膽把幼兒拋到半空跌下接住嬉戲,十分羡慕。

  她說:「我走了。」

  「你自己當心。」

  「我懂得。」

  「錢緊緊抓手裡,不要輕信人言,不要與人夾份做生意,同情心不得氾濫。」

  祖琪笑著離去。走到門口,收斂笑意,累得肩膀發酸。她能不來嗎,不行,情理上說不過去,來了,也不過幹坐著,她又不是醫務人員,只好算精神支持。

  車子還沒有駛過來,幸虧時間早,大堂沒有人,她靠在長椅上等車。

  祖琪閉上眼睛,忽然聽到有人叫她。

  「祖琪?」那人的語氣像是不大相信會在這裡碰見她。

  祖琪睜大眼,看到熟悉的面孔。

  那人笑,「你老是記不住我的名字,我是渡邊。」

  「咦,你好。」

  「來探訪親友?我送你可好,這種時候叫車不易。」

  「勞駕你了。」

  「我們時時在街上碰到。」

  「是!」祖琪笑,「不可繼續如此見面,人家會疑心。」渡邊也笑,「祖琛在那邊還好嗎?」

  「很好,他們夫妻相敬如賓,到南極洲也一樣快樂。」

  渡邊鼓起勇氣,「祖琪,去喝杯咖啡可好?」

  「待我換件衣裳。」

  他大喜過望,「我先送你回家。」

  車子回到勝利路,客人已經散去,傭人在收拾雜物,見她回來,迎上招呼。

  祖琪請渡邊在偏廳等,她上樓淋浴更衣,仿佛回復到少女時期,男孩子又在樓下耐心地等。她換上白襯衫,還沒擦乾頭髮,已經倒在床上睡著。

  渡邊一直在樓下坐著。

  傭人見個多小時過去,便上樓看一下,只見女主人已經睡著,一時不會醒來。

  她同客人說:「這位先生不如先回去。」

  渡邊躊躇一下,「不,」他聽見自己說:「我等她。」

  傭人只得讓他去。半晌,端來茶點,以及兩份報紙。

  渡邊當自己家一樣,細細讀完日報,吃了早點,又到花園散步,始終沒離開彭家。他並沒有不耐煩,幾個鐘頭一下子消磨掉。

  渡邊剛才碰見祖琪,濃妝、憔悴,像迷路天使,不知怎地會在醫院出現,他代一個朋友取藥,一出來就看到美麗寂寥的她。

  他情願坐在這裡等。

  中午,傭人請他用飯。

  小小一碗雞湯,一碟青菜,又煎了一條魚,渡邊吃了三碗飯。

  然後,他坐在安樂椅裡聽音樂。

  下午三時,祖琪醒來,肚餓,下樓找人,忽然看見渡邊,才想起曾叫他等,沒想到這一等便是五六個小時。

  「啊,不好意思。」

  渡邊笑著除下耳筒,「沒關係。」

  「外頭已經收拾好,請出來坐。」

  傭人這時過來說:「小姐,不見好些銀器。」

  祖琪隨口說:「去總店配回好了。」

  她轉頭同渡邊說:「打理一頭家真瑣碎。」

  渡邊笑:「現在,可以喝咖啡了吧。」

  祖琪問:「有沒有發覺這間屋子靜得耳邊嗡嗡聲?」

  「我沒發覺,我認為很舒服。」

  他長得高大,與祖琪說話的時候喜歡雙手插褲袋裡,側著頭留神。

  這種姿態文雅有禮,完全屬於讀書人,與郁滿堂的直接耿直不同。

  小生意人往往不顧細節,只求公司賺錢,毫無情趣。

  祖琪同自己說,要不要放肆一下?這可是個機會,或者,他會得給她生活添些顏色。

  渡邊抬起頭來問:「在想些什麼?」

  「祖琛有無告訴你關於我的事?」

  「祖琛是君子。」

  「說得真好,你呢,把所有借來的書歸還沒有?」

  渡邊只是笑。

  他竟在彭宅逗了一整天。

  真可怕,屋子裡什麼都有,傭人不住捧各式食物飲料出來,他們下棋、讀書、聊天,傍晚大雨,他更不想走。

  女主人妝奩一定豐厚,維持這樣一個家實在不簡單,她色彩神秘。

  吃完晚飯,她才送他走。

  祖琪斟出酒來,喝一大口。

  她對空氣說:「怎麼樣,祖璋,你覺得這人如何?」

  隔一會兒,她又回答:「同你一樣,十分有生活情趣。」

  她並沒想過要同誰共渡餘生,因此歎口氣,「祖璋,我真覺寂寞。」

  她抱著酒瓶發呆。

  第二天,渡邊帶她去一個文藝聚會。祖琪覺得十分新鮮,在場者都是詩人,有些已有詩集出版了,有些尚未成名,都努力創作,並且當場朗誦詩篇。

  祖琪坐在角落,有一個中年人朝她走近,睜大雙眼說:「晶瑩的你感動了我,在這一剎那我相信確有上帝。」

  祖琪駭笑,覺得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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