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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


  渡邊拉開祖琪,把她擁在懷中,「別聽他們胡言亂語。」

  祖琪問:「你也寫詩?」

  「偶然。」

  「誰是你的靈感?」

  「學習。」沒想到答案如此踏實樸素。

  她以為他會說「你」,不禁有點失望,但幸虧沒有,否則就太俗套。

  那邊一個女詩人咬牙切齒地朗誦完畢,意猶未盡,順手把手中酒杯摔出去打爛,眾人鼓掌叫好。

  「詩社需要人贊助。」

  祖琪笑了,「是嗎,容我出一分力。」

  渡邊說了一個數目,咦,還真不便宜,但祖琪爽快簽出支票,噫,不願請客,誰來陪你。

  所有的詩人又拍起手來。他們把作品簽名送給祖琪。接著,圍成一圈,研討艾略脫的詩是否一直被世人過譽。簡直不食人間煙火,這班人究竟何以為生呢?

  祖琪忽然想到祖璋,在格林威治村的公寓,他會喜歡這種場合嗎?

  最後,詩人們彼此祝酒,廉價葡萄酒有點酸澀,但是,氣氛最重要,祖琪不介意。

  祖琪預備走的時候,那中年詩人過來說:「繆斯,幾時再來與我們歡聚。」他吻祖琪的手。

  「一定一定。」渡邊代為回答。

  他們笑著離開詩社,這才發覺街上空氣清新,屋裡臭味酒味人氣,幾乎透不過氣來,但是熱鬧。

  在街燈下,他們說著剛才好笑的事——「繆斯,多謝你的贊助支票,哈哈哈……」

  忽然,渡邊伸手輕輕撥開祖琪的頭髮,他的手指緩緩觸摸她的五官,像是要通過觸覺記憶她的臉容。

  祖琪沒有讓開,也沒有阻止他,她的皮膚有點饑渴,被愛撫的感覺很舒服。她緊緊埋首渡邊懷中。

  真沒想到會在街邊繾綣,這不是少男少女的行為嗎,無處可去,肉身便是安慰。

  原先,祖琪也以為這種情懷已經過去,永遠不再,可是今日發覺死灰復燃,竟十分心酸,緊緊擁住渡邊腰身,他的胸膛結實,可靠嗎,不知道,祖琪並無奢望。

  她去他宿舍看過,簡陋、混亂,完全無人收拾。

  祖琪吃驚,「太沒有辦法了,不能叫幾個漂亮女生來做定期義工嗎?」

  渡邊撥開報紙雜誌給她坐下,「你就是那女工,先從廚房開始做起。」

  兩人笑作一團。

  其實沒有什麼特別,但是他們都不願放棄調笑機會,即使不是戀愛,也有戀愛感覺。

  小廚房堆滿即食咖喱,渡邊做晚餐給她吃,咖喱上打一隻蛋,加罐頭炸鰻魚。

  「看,多麼豐富。」渡邊說。

  祖琪看著碗,「待會兒出去吃吧。」

  渡邊撲上來咆吼:「一定要賞臉。」

  「不,不。」她恐懼地叫。

  他們在地上扭作一團。

  世上確有許多東西不是金錢可以購買,但是所有其它的物質需要,有祖琪的信用卡。

  不知怎地,那樣年輕的彭祖琪,已經習慣付鈔,是祖璋在生時養成的手勢吧。

  他們到格林威治村那間小公寓住了整個月。

  每日睡到日上三竿,中午吃完飯,蹲在街頭看賣藝人表演,非常悠閒舒服。祖琪從來沒有這樣暢快,雖然她用一個男人的錢來貼補另一個男人的開銷,但是她並不覺理虧,這筆贍養費原是她應得的。

  祖琪最喜歡一個踩高蹺的小丑,腿有十呎長,人人要仰望,他穿得花枝招展,一直叫人猜謎語。

  「一把傘遮一個老師與十個小學生,無人淋濕,何故?」

  大家亂猜一通,沒有人中獎。

  他解開謎底:「根本沒有下雨,哈哈哈……」

  用手把一把糖果撒給觀眾。

  祖琪高聲問:「愛情可否永恆?」

  高蹺小丑答:「不可能,所以叫愛情。」

  人群散去,祖琪與渡邊回公寓休息,他幫她畫人像速寫。

  這一段時間,沒有人聯絡他們,她也不知道外界發生什麼事,正好是個冬天,名正言順什麼都不理。

  大雪,他們在家吃罐頭,在街上擲雪球,打雪仗。

  一日下午,雪融了,泥濘一片。

  「咦,春天到了。」

  不知不覺,已經三月。

  渡邊伸個懶腰,「我得找一份工作。」

  「我聘請你。」

  「什麼職位?」

  「私人秘書。」

  「不行,沒有晉升機會,我還是出去聯絡朋友的好。」

  他披上外套。

  「今晚見。」他同她吻別。

  祖琪關上門,她覺得也是回家的時候了,再繼續下去,保不定會問:「幾點回來」,「等你吃飯」,「別在外頭呆太久」,「見過誰」……那又有什麼意思,趁大家還沒有膩,把距離拉遠一些透透氣也好。

  她要撥幾個電話。

  第一個找祖琛,他說:「稀客,許久沒聽到你聲音。」

  「我在紐約。」

  「會來探訪我們嗎?」

  「飛機場雪融了沒有?」

  「我們今年沒下雪。」

  「可能過幾天到府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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