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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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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滿堂深色皮膚興奮得發亮,平時不顯眼的五官生動起來。 「想到名字沒有?」 「還沒有,祖琪可有意思?」祖琛搖搖頭。 郁滿堂問:「叫志一可好?」 祖琛笑,「一聽就舒服,罰抄時筆劃又不太多。」 郁滿堂咧開嘴笑,他一生人最開心是該剎那,「你說,孩子如果像母親會多麼英俊。」 「他的性格一定會像你這般沉實。」 「謝謝你,祖琛,謝謝你。」 婚姻會有轉機吧,祖琛希望。他們倆口都熟悉外國生活,又是簡約主義者,收拾行李,不用半天,所以有很多時間照顧祖琪。 祖琪與余醫生商量:「我想還是做手術生產算了。」 「沒有必要無故添一條疤痕呀。」 「我想留一點尊嚴,那種痛得打滾的場面實在……」 這時,郁滿堂帶著錄像機進病房來,祖琪霍一聲站起來,拉下臉就斥責:「你又來拍什麼經典鏡頭?這是生死存亡時刻,大爺你的興趣那麼好?」 祖琛立刻把郁滿堂拉出去。 他卻不生氣,「是我造次了。」連忙叫司機把攝影機等器材帶走。 「大家都沒經驗,有點緊張。」 「祖琛,你真好。」 祖琪在傍晚八時許剖腹生產。看護抱他出來給父親看。 郁滿堂雙手不住顫抖,那是一個小小黑黑的幼嬰,長得與他幾乎一模一樣,嬰兒像母親的美好願望落空,他卻更加歡喜更加痛惜他,因為他是小型的他,郁滿堂感動得落下淚來。 學華忍不住說:「像極了,祖琪真能幹。」 「祖琪呢?」祖琛喊出來。 她這時才自產房出來,仍然昏迷不醒,醫生拍打她的手,「祖琪,祖琪。」 祖琪睜大了眼睛,呵了一聲,她沒有叫痛,也沒有要求看孩子。 學華把幼嬰送到她面前,祖琪沒有伸手來接,只是很客氣的說:「健康呵,那可放心了。」接著,閉上眼休息。 因為才做完大手術,大家也不懷疑有什麼不妥。 第二天她就想回家,醫生把她多留了一日。 祖琪到家,鬆口氣,掙扎著換上便服,同祖琛說:「不能送你行了——」「你放心,祖琪,我一年起碼回來兩三次。」 「不,」祖琪微笑,「我知道你,你不會時時返來。」 祖琛沉默。 「保重,祝福。」 祖琪沒有抱怨。 反而是郁滿堂,他輕輕說,「祖琛,你一走,我們這裡可寂寞了。」 「怎麼會,小志一有得叫你忙的。」祖琛說。 郁滿堂一聽,笑逐顏開,「是,是。」 彭祖琛帶著周學華走了。 祖琪又斟出酒來,手術後傷口痛,醫生給了鎮痛藥,和著酒喝,特別奏效。郁滿堂觀察妻子對孩子的態度,她不是不喜歡他,只是不大知道怎麼做,她不敢抱他,怕他滑跌到地下,由保母抱著,她同他說話。 「好嗎,還喜歡這世界嗎,我是你媽媽,記得住我的樣貌否,牛奶還可口嗎……」 郁滿堂在一旁聽著,不知怎地,覺得有點辛酸。 她對孩子,像對他一樣,就是有一個距離,她不會為嬰兒洗澡剪指甲,她也不會陪丈夫看醫生或是探親。 她有她自己的世界,打開門走出來,才見到他們父子。 年輕,她身形很快恢復過來,孩子六個月大,祖琪要求離婚。 郁滿堂坐下來好好與她談判。 「為什麼一定要分手?」 「我從來沒愛過你。」 「這我知道,」郁滿堂很鎮定,「但是,可否等孩子稍大才處理這事?」 「沒有必要拖延。」 「你不愛孩子?」 「我是他母親,這是不爭的事實,這同我倆的事不相干。」 「你對我有什麼不滿,我可以改。」 「不,」祖琪忽然講實話:「你很好,你無不妥,可是我不愛你。」 鬱氏沉默了。 「我要求至少分居。」 郁滿堂歎口氣,「你也要等我找到房子再說。」 「記得找大一點的單位。」 「為什麼?」 「孩子跟你住比較適合,我會時時旅遊,不方便帶著他,在家中也乏人照顧。」 「祖琪,我要工作!」 「你一定有辦法,多雇幾個保母好了,他是男孩子,他會像你那樣勇敢堅強,他不會怪你。」 郁滿堂跌坐在椅子裡。 他向彭祖琛求救。 「祖琛,你回來勸勸她,她只聽你一個人的話。」 祖琛在電話另一頭只唔了一聲。 「她是認真的,律師已把文件交到我手中,我該怎麼辦?」 半晌,祖琛才問:「你仍然愛她?」 「是,所以才像熱鍋上的螞蟻。」 「那麼,像愛她的人那樣對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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