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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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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沒有勸她?」郁滿堂急得團團轉。 「我覺得這是你們私事,我與學華不宜介入,你搬回來吧,夫妻吵管吵,最錯是動輒離家,終有一日,有人會發覺,想回頭已經太遲。」祖琛說。 他們聽見有腳步聲,一抬頭,發覺蒼白的彭祖琪站在書房門口,若無其事地說:「家具店即刻要送嬰兒床櫃來。」 郁滿堂立刻說:「是,是。」 祖琛看他一眼,「沒我的事我就走了。」 祖琪又問:「保母找到沒有?」 「學華覺得還是聘用正式看護的好。」 祖琪細緻的小臉此刻有點浮腫,郁滿堂更加內疚得想趴在地上,這個孩子及時來到世上,挽救了他的婚姻。 現在,要砍他的頭,他也會說:「是,是。」 因不知嬰兒性別,所有顏色都用中性的像淡黃、米白,房間裝修妥當,保母也來報到。 郁滿堂住到書房,他心甘情願,不覺得有什麼不妥。興奮之餘,他沒有發覺妻子已許久不與他談話,在客廳見了面,也不打招呼。 頭三個月,她在家時間比較多,情況穩定之後,她開始到處跑。 從前那班朋友見她完全沒事,結了婚,仍住大宅裡,丈夫有頭有面,家裡傭僕成群,漸漸又回來聚頭,見她出手闊綽,更加放心。 學華訝異,「這班人臉皮倒厚,祖琪,他們不是你的真朋友。」 祖琪微笑,「放心,我也不是他們的真朋友,大家虛情假意,吃吃喝喝,多麼有趣。」 「你不介意?」 「為什麼要介意,要求過高,誰同你做朋友。」 學華惋惜,「有什麼必要看得那麼開?」 祖琪忽然笑了,「看不開,我也學祖璋,離家流浪去,駕駛飛機,隨風而逝。」 「祖琪。」 「就是因為大徹大悟,才留下來,生孩子,與仇人共住一個屋簷下,並且涎著臉佯裝什麼也沒有發生過,明白嗎?」 學華不出聲。稍後,她向祖琛報告:「祖琪態度異常。」 「她至愛的兄弟已經不在,乖張一點,也值得原諒。」 「你深愛她。」 「我倆自幼合得來。」 「她知道你將離開的事沒有?」 「還沒知會她。」 「等幾時才說?」 「待嬰兒出生,她忙得不可開交,日夜不分,再也沒空理會別的事之際。」 學華握住他的手。 「就是因為愛她,才不能學她對祖璋那樣,一輩子為她撐腰,我去加拿大任教,離她遠一點,好讓她成長。」 「她會否覺得你殘酷?」 「不會的,祖琪的聰敏時時被低估。」 祖琪天天約朋友看戲吃飯逛街喝茶,看表面,她的心境已經平復。 郁滿堂在書房住成習慣,找了建築師來看過,發覺尚有加建的條件,他添增了西翼,擴建近五百呎面積,正式在西廂定居。他與妻子不是天天碰面,有話說,需留言,有時祖琪一連三五天不開錄音機,機器裡只有郁滿堂空洞的聲音。 出乎意料之外,彭祖琪是個愉快的孕婦,早睡早起,戒煙戒酒,祖琪雇了美容師,專門為她修飾儀容,髮型皮膚均整理得無懈可擊。 在門口碰見妻子,郁滿堂覺得眼前一亮,說實話,世上沒有美麗的孕婦這回事,這不過是比較有良心的男人說來安慰伴侶用的白色謊言,不過,彭祖琪與眾不同。這件艱苦冗長的任務並沒有過分影響她的外表。 她穿俏皮的平底鞋,橡筋三個骨褲,加一件松身襯衫,像個美術學生。 大家都鬆口氣,以為最困難的日子已經過去。 「看樣子她喜歡這個孩子。」學華說。 「希望孩子可以填充她內心空虛。」 「在我們看來,她也算得是要什麼有什麼了,怎麼還會空虛?」 「她自幼失去母親,父親忙事業,且愛喝酒,後來又有祖璋這件事。」 「人生總有打擊,也只有祖琪有本事把個人的不如意轉嫁到親友身上。」 祖琛不出聲。 學華不再多言,兄妹相愛是美好的事,她不想破壞他們。 進入最後一季,祖琪體重明顯增加,行動卻仍然敏捷,忽然嗜吃朱古力。 祖琛見她心情特別好,把握機會提早宣佈他的去向。 「祖琪,加拿大卑詩大學聘用我。」 祖琪正吃朱古力蘇芙厘,聽到一怔,「幾時動身?」 「明年春季。」 「你們整家搬過去?」 「是,與學華注了冊才走。」 「那多好,新的開始新的生活,真羡慕你,祖琛,你一直有方向,學華很幸運。」 「我也覺得那邊風氣適合我多些。」 「祖琛,請等到孩子出生。」 「當然。」 「請贈他一個中文名字。」 「祖琪,他父親會有分數。」 祖琪知道他不願意見多多,祖琛一向含蓄守禮。 那天下午,郁滿堂來找他,鬱的臉上散發著紅光,「祖琛,醫生說是男孩。」 祖琛奇道:「是男是女,有何重要?」 「祖琛,你這人真正恬淡豁達,難怪祖琪那麼尊重你,我是一個小生意人,男丁對我來說,是喜上加喜,將來,敝店招牌上,可以寫:郁與郁,或是鬱氏與子,哈哈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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