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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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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口氣十分自然真摯,叫丈夫舒服,他願意做任何事來討好她,對於聯名戶口裡六位數字現款常被提清事一字不提,努力再存入款項。 結婚近一年了,夫妻關係維持得非常和洽,彼此客氣得像賓主一般,吃水果都互相禮讓:「桃子香極了,只剩一顆給你」,「蜜瓜也甜,下次也到這辦館買」……仿佛已經鑽婚紀念。 地中海之遊最後一站是巴塞羅那,祖琪笑說:「怎麼會有這麼好聽的地名,像跳舞音樂的節奏。」 傍晚,在酒店餐廳吃飯,還沒點菜,侍者忽然過來請郁滿堂聽電話。 他十分意外,「我已經關照公司不要騷擾我。」 祖琪說:「也許有要緊事。」 郁滿堂到大堂去聽電話,祖琪叫了飲料等他。 誰知他一去近半小時沒有回來,祖琪愕然,放下餐巾,到大堂找他,問接待員:「見過郁先生沒有?」 「他聽完電話,到酒吧去了。」 祖琪一直找進酒吧,看見丈夫一個人呆坐,也沒叫酒喝。 她走近,「你怎麼了?那電話是誰打來,發生什麼事?」 鬱君抬起頭來,凝視妻子,目光充滿憐憫,「祖琪,坐下。」 「不,我站著就很好。」 「坐下。」他忽然提高聲音。 祖琪沒好氣,「那麼緊張,可是要破產了。」 他用手不停搓著臉,「祖琪,電話由祖琛打來。」 祖琪到這個時候,才開始明白消息與她有關,她呆呆地看著丈夫,臉色開始轉白。 「祖琪,我們需立刻趕赴美國。」 祖琪張開嘴,又合攏,雙手簌簌發抖。 「祖琪,我知道他對你來說,是多麼重要——」「祖璋怎麼了,他可是受了傷?」 「祖琪,祖璋於昨晨七時在納華達省乘滑翔機墮下山谷,意外身亡。」 祖琪一聲不響,一雙大眼睛裡的亮光漸漸褪脫,目光呆滯。 郁滿堂知道她身體裡有一部分已隨兄弟而去,他為她難過,流下淚來。 祖琪忽然說:「我去取護照。」 她站起來,走前兩步,腳步不穩跌倒。 郁滿堂連忙扶起她。 祖琪的聲音變了,臉上露出厭惡的神情來,「走開,別碰我!」 祖琪、祖琛與學華,三個人一起愕然,人生裡再也沒有更諷刺的事了。 醫生見他們臉色陰晴不定,知道內裡有文章,但不便細究,只得籠統地說:「現在可不得任性了,你已有責任,這裡每個人都升一級,祖琛,你將做大舅了。」 他推薦了婦產科醫生,「我幫你去訂時間。」 陳醫生走了之後,他們三人一語不發。 學華做了咖啡,一想,咖啡因不利孕婦,又熱了牛奶給祖琪。 祖琪忽然說:「祖璋最喜歡孩子,可惜他永遠不會知道這個消息。」 她把兄弟想得太好,祖璋連自己都不會照顧,憑什麼喜歡小孩,但是死亡遮蓋了一切瑕疵,從此以後,在祖琪心目中,祖璋再也沒有缺點。 三個人都沒有第一時間把消息通知郁滿堂。 半晌,祖琛說:「我們失去祖璋,得回這個嬰兒,也算是一種補償。」 學華看了祖琛一眼,「可不是,世事真奇妙。」 祖琪冷漠地說:「郁滿堂的孩子。」 學華知道這是關鍵時刻,「祖琪,這是你的孩子。」 祖琪重複,「我的孩子,」忽然笑了,笑容裡沒有喜氣,「我不會照顧孩子。」 周學華溫柔的說:「我幫你。」 「你也是上班女性,所有時間在辦公室用功,你會嗎?」 「我可以學。」 「喂,」祖琛總算笑了,「凡事都有專家,我們可以雇用保母。」 祖琪說:「這麼說,這孩子是來定這個世界了。」 「那當然。」學華握緊她的手。 「真可憐,托世為人,苦多樂少。」 「你不是他代言人,祖琪,毋須你操心。」 他們三人不說,郁滿堂還是知道了消息。 陳醫生的看護撥電話到他辦公室:「已替郁太太約好余麗中醫生作產前檢查,每星期一早上十時正,請準時抵達。」 郁滿堂一呆,忽然淚盈於睫,實時放下所有工作,趕回勝利路。 來開門的正是祖琛。 「祖琛,連你都對我有偏見。」 祖琛說:「你知道了。」 「可不是,本來想待孩子出生才告訴我;抑或,要等到他上學才認父親?」 「不會那麼遲,」祖琛說:「待她情緒穩定了才通知你。」 郁滿堂坐下來,「曾有律師與我接觸,說祖琪想離婚。」 「我不知道這事。」 「你們姓彭這家人,她縱容祖璋,你也同樣寵壞她,一點情理也無。」 「祖璋已經不在,不必提到他了。」 郁滿堂改變話題,「對,我們得把樓上客房整理出來給嬰兒。」 「你得有心理準備,懷孕十一周的祖琪還不能決定是否要這個孩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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