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亦舒 > 不要放棄春天 | 上頁 下頁


  看樣子她是常常來的。

  今日她穿件長絲棉袍子,非常文雅大方,頭髮松松梳著髻,我一見她,立刻自慚形穢,站起來說:「我先走一步。」

  華光也不便當看客人面前與我拉拉扯扯的。

  倒是那位莊小姐,忽然伸出手來說:「是卞小姐吧,華光常常說起你,說這個家沒有你,要整個散開來。」

  「哪裡哪裡,」我很慌張,「華先生亂說,我不過是在這裡照顧他的生活細節。」

  「客氣了,」那莊小姐簡直代表華光發言,以女主人姿態出現,「他說少不了你這個人。」

  「開玩笑。」我也不再分辯,「我下班了,莊小姐,你慢慢坐。」

  「再見。」她說。

  我也不敢抬頭,默默的往外走。

  歸家途中,我買了一大堆毛線,坐在家打毛衣消磨時間。

  華光並沒有打電話來,自然,他要招呼客人,我很悵惘,到底是男人厲害,什麼時候身邊有什麼的女人。

  到晚上,胡亂煮一點面吃了。我在床上輾轉反側,半晌才睡熟。

  是失戀?我問我自己,睡熟了又做夢,夢見華光向我求婚,我立刻答應,但婚後他發覺我種種不足,又提出離異,有許多經歷,如黃粱一夢般,醒來出一身冷汗。

  我的決定是對的,第一次推他是對的,那個時候他情緒不穩定。

  我有點頹喪,又開解自己:生命那麼長,也許也活到八十歲,屆時有誰會記得華光與我這一段?

  八十歲!我很感慨,要一日一日數下去,才會到那一日。做人真是苦多樂少。

  又為華光受過那麼多委屈……當時是我自願的,但當時我不知道這段關係會這麼快結束,當時我是有私心的,誰會那麼偉大,純為一個男雇主損失名譽?

  那班人會怎麼想?會不會說我偷雞不到蝕把米?

  很可能。我的勇氣在冷清的公寓內漸漸消失,一切不如意湧上心頭,不知如何應付。

  睡夢中一直聽到電話鈴響,醒來側耳細聽,又不是真的電話。我糊塗了。

  真可憐,愛上了華光還不知道呢!

  我很唏噓。

  星期一我九點多到華家上班,為我的離職作出準備。

  華光已經出門,我打點孩子們上學,完了在廚房做新的營養菜單,華光早已恢復,也不勞我多操心,在公在私都留不下來。

  電話鈴響,女傭跟我說:「卞小姐,華先生找你。」

  我去聽電話。

  他說:「淑君,我們一起吃中飯,我有話同你說。」

  「我不想出來。」

  「那麼我回來。」

  「你的時間那麼緊,不要趕來趕去,我已決定兩個星期後上新工,你留我不住的。」

  「不是留不留的問題,我有別的話要說。」他掛了電話。

  我可以不出去,但是我不可以不讓他回家來。

  他回來的時候由我去開門。

  他把我拉到書房去,關上門。

  他先不說話,歎口氣。

  不知恁地,我鼻子發酸,心想:他大概要開一張三年的花紅支票給我,表示感激,然後叫我走。

  我應該收還是不收?

  他說:「淑君,你想我怎麼做?」

  我說:「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淑君,你這倔強的女子,到底要怎麼樣才會明白我對你的心?向你求婚,你不答應,約會你,你不理,一見我病好,便想一定了之,我巴不得一輩子病在床上,但又怕你擔心,嗯,你到底在想些什麼?」

  我呆呆的看著他。

  「淑君,人是有感情的,你真的只把我當一個病人?」

  我張大眼睛。

  「喂,是不是在你面前窩囊慣了,你看不順眼?」

  我沒想到有這個轉變,不知是悲是喜,一煞時沒有反應。

  「說呀,淑君,你要我求幾次婚?再說下去,我都沒信心了,又怕你再來一句話把我的誠意否決掉。」

  「你向我求婚?」

  「已經求過一次了。」他沒好氣的說。

  「這次不同,現在你的情緒正常,你知道你在說些什麼。」

  「誰說我此刻情緒正常?我此刻才心亂如麻,要出盡百寶來表達我心意。你要回醫院去,我不干涉你,我同莊小姐商量過,這是你的自由,她也覺得你對,但是你非嫁我不可。」

  「她那麼說?」我睜大眼睛。

  「當然,她不但是我事業上的合夥人,也是好朋友。」

  「啊。」我仍然回不過意來。

  「淑君,你說呀,你說答應我呀!」

  我再不敢放棄機會,「我答應,我答應。」

  他歡呼一聲,擁抱我。

  外頭的謠言仍然很多,更多了,都說華光不應在短短一年半間再娶,不過那個破女看護也有一手,擊敗強烈的對手(譬如說,莊小姐,但他們不知道莊小姐有丈夫姓張,不過大家慣了叫她莊小姐),也算是命大。

  哎呀,什麼都有人說,比人好一點點都不行,可是不讓人說的人,也不值得羡慕,那准是連被說的資格都沒有了。

  我覺得這半年等得有理。

  心中不快與疑惑一掃而清,脫下制服,我成為華家的太太,我會儘量適應新生活。

  我並沒有回醫院去工作。婚後華光大男人主義畢露,我只以家庭為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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