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亦舒 > 不要放棄春天 | 上頁 下頁 |
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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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華光在這個時候向我求婚,那麼他才是真正的需要我,以前那次不算,那次他的精神正受極大的折磨,視我為大海中的救生圈,也是有的。 我很寂寥的想:但是現在.他不可能向我求婚了吧。 他邀請我參加他的派對,我婉拒。 他訝異,「你不是那麼小家子氣的,怎麼不出席?怕人說話?他們早該說得唇幹舌燥了吧,早就不說了。」 我說:「當然不是,你同我放心,我是最不怕人說話的,我與你的朋友沒什麼好說。」 「吃醋?」 「不是。」我笑,「別亂說,越來越不像話了。」 「是為什麼?」他問。 「真的,又沒帶衣服來換,穿套制服,同客人一起吃飯,像什麼?」我胡亂找個藉口。 「你真是。」 「讓我有選擇的自由,好不好? 「隨便你。」他說:「但是你見我的時候越來越少。」 「不算少了,我天天八小時都坐在這裡,是你忙,男人也是應該的。」 「你對我生氣了。」 「華光,你別挑剔好不?大家平平安安的過日子,有什麼生氣不生氣?」我也笑得很勉強。 我們的確大不如前。 隔了很久我說:「你現在不需要我了。」 「亂說,你不能功敗垂成。」他站起來。 「誰說我沒有成功?盡了力便是成功。」我說:「你別亂客氣的。」 他說:「淑君,我沒有法子跟你再說下去,你像是在我們之間築起了一堵牆。」 我反問:「你要我怎麼辦?倒轉頭來追求你?證明我們之間沒有那堵牆?」 這個時候,我是多麼希望聽到他說:淑君,我們結婚吧。 但是他沒有說。生活中充滿失望,想聽這句話的關頭,什麼都聽不到。 他說:「淑君,你太倔強,在沒有必要的時候,你太倔強。」 我很吃驚,認識他那麼久,他第一次批評我,由此可知,他的心身皆已複元,我這個看護、管家可有可無。 我的心有點亂,努力整理一下思路,我說:「每個人都有缺點,特別是接近下班的時候,心身俱疲。」我取過外套。 「我送你。」 「你的客人就快要上門來,你走不開。」我一徑開門走。 門外果然已經站看一位女客,三十多歲年紀,穿一件棗紅薄呢旗袍,外罩一件長貂皮大衣,手中拿著禮物,她長得雍容華貴,一見我,先一怔,隨後便向華光招呼。 我趁亂走開。 華光有華光的世界,我有我的,因為他家發生大事,我與他有暫時的接觸,現在這事已經過去,一切恢復正常,我可以慢慢淡出。 用什麼手法?最聰明的人不是拿到好牌的人,最聰明的人是在適當時間離開牌桌的人。我總不能到新的華太太開除我的時候才走吧。 到這個時候,我才發覺自己有多傻。新的華太太……人家會怎麼想?不論她是誰,總也風聞我與華光的一二事,女人家豈會大方得不介意這種新聞? 她上臺的第一件事,自然要把我一腳踢開,就算她有過人的智慧,相信我與華光的清白,以後的日子裡,也容不了我,我將面臨失業與失意雙重打擊。 我竟一點也沒有為自己打算。 我太天真,老以為世上的事,不是黑就是白,現在我明白了,最終吃虧的是我。 難怪年紀大的一輩愛對年輕女人說:「當心吃虧。」而年輕的一代女人老是不信邪—— 「男女平等,有何吃虧可言?」可是事實證明,在男女感情之間,男人永恆地占著上風,再吃得開兜得轉的女人,也還得背一個狐狸精的罪名。 我很生氣,生自己的氣多過生華光的氣。 他大概不知道我為他的犧牲這麼大吧,所有的朋友不見了,全世界的人譏笑我高攀不上,而在華光的心目中,他又覺沒有對我不起,實際上他向我求過婚,是我拒絕了他,每個人都心安理得。 剛才那個女客是誰? 那麼成熟,那麼漂亮,那麼有鋒頭,隨便打扮一下,便出落得雍容華貴,魅力四射,那才是華光將來的理想對象,在家庭事業上都對他有幫助。 有一陣我以為我與華光有可能性,實在是錯誤的。那時他失意到絕頂,所以才把身份降至我的一級。我不善應酬,不懂得說話,根本配不起他,他現在的需要不一樣。 這些都別再提,現在我急於要找另外一份工作,以便急急在華家抽身出來。 我暗暗留意報上廣告,繼而去見工,很快找到一份新工作。 我遞上辭職信那日是星期六。 華光很震驚。 「這是什麼意思?」他膛目結舌。 「我覺得這裡不再需要我。」我說:「有聚必有分,大家仍然是朋友,我想開始新生活,到醫院去歸隊,比較紀律化,也能夠學以致用——這裡已經沒有病人。」 「可是孩子們——」 我並不是以退為進,但至少也會盼望有奇跡出現,他自己為什麼不留我?為什麼要托詞孩子們? 「孩子們有褓姆。」我提醒他。 我並沒有掩飾神情上的黯然。 「不不不,我不可以就這樣放你走。」他說:「不可以。」 「我沒說立刻,我信中給你兩星期的通知。」 「兩星期!」他焦急的說。 我看著他,他可以留下我,但是他不肯開口,我深深歎口氣。 門鈴響,女傭去開門,我抬起頭,是上次那位女客。 「莊小姐。」傭人稱呼道:「今天有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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