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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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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三十 認識思安的時候,我還跟林醫生在一起。 那天下午,我預備與林醫生去一個宴會,穿上絲襪,發覺襪子上一個大洞,笑著拉起裙子,出去給他看。 林醫生在書房裡,但是我沒想到他有客。 思安坐在那裡,我看見陌生人,馬上放下裙子,漲紅了臉。 林醫生說:「這是思安,我的遠房侄子。」 他是一個非常清秀的男孩子,臉上有一種溫柔的神色,當時他抿著嘴淡淡的一笑。 林說:「我們今天不出去了,留思安吃飯,一會兒思安的女朋友也來。」 「好呀。」我說。 我們留在家吃飯,菜式照例很好,思安的女友是一個胖胖的小女孩,還沒定型,但非常可愛,我們享受了一個熱鬧的晚上。 當夜我想:我小時候,從來沒遇見過這麼好的男孩子。然而也沒有感慨很久,他們就告辭了。 思安給我的印象很深,因為少見那麼有氣質的男孩子。 我再見他的時候,已經與林醫生分開了。 在渡海輪中見到他,我遲疑一下,不知道是否應該與他打招呼,他卻溫柔地走過來,與我問好。 我不知道說什麼才好,想一想,掠掠頭髮,忽然說:「我與林醫生已經分開了。」 「我知道,」他很平靜。 由於他的態度這樣和善,我馬上放下了心。 我坐在他旁邊,笑笑說:「我現在十分潦倒。」 「是嗎?」他看我一眼。 「我現在上班,」我看著自己的手,「賺五六千塊一個月,非常的受氣。」 「可是每個人都得受點氣,」他笑,「林醫生的脾氣並不見得好。」 我看著海,不出聲。 我又說:「我現在很寂寞。」 「因為你生活習慣忽然之間起了變化,自然不慣。」 我笑了,他很懂得安慰人。 我問:「你那胖胖的女朋友蚜?」 「她在美國,謝謝你的問候。」 渡輪到岸,我們道別,我並沒有留下電話號碼給他,萍水之交,要適可而止。 我那天晚上又想:我年輕的時候,從來沒遇見過思安那麼好的男孩子。 我從沒獲得跟任何人白頭偕老的機會,這真是非常淒涼的一件事。 兩個人在一起久了,總會有點感情,有一種踏實的安全感,我半輩子都覺得彷徨,並不是生活出了毛病,而是感情這方面不愉快。 林之後,我並沒有急急找男朋友,在這種時候,因寂寞的緣故,很容易搭上不理想的男人,比寂寞更順,有些男人不但乏味,而且危險,於是心不安理不得地的坐在家看電視。 我也不知道該找什麼樣的對象,這次我決定要結婚,好歹養個可愛的孩子,那男人要摔掉我,也不捨得孩子。 自古以來,孩子便是鞏固女人地位的工具,是世人所認可的,我為什麼要那麼清高?只要他能夠供養我,能夠照顧孩子就可以。 可是什麼樣的男人呢? 年紀大一點的,成熟的,有經濟基礎的,我歎口氣,可是他們都結了婚或者是結過婚,他們未必想娶我這樣的女人。 我有點自卑,在同事面前卻依然是活潑潑的,心中很沉重,我相當喜歡上班,大家鬧哄哄,一天很快過去,做看簡單的工作、根本不必動腦筋,大把功夫看報紙、聊天、講電話,收入又勉強夠生活費用,除了擔心腦筋生銹之外,沒有其他的煩惱。 閒時我也去看看「一九八〇機場」、「月宮寶盒」這種影片,同事們對我極好,又遷就我,日子過得很舒服。 但是我又遇見了思安。 過年在一間日本小館子裡,我遇見他與那個胖胖的女孩子,我替他們付了賬,思安老給我一種小孩子的感覺,替他付賬也是很應該的。 他們過來謝我,我問:「你從美國回來了嗎?」 那女孩說:「是,回來了。」 我點點頭。 思安仍然只是斯文的笑笑,不出聲。 然後我覺得他很冷淡,也許覺得我是一個麻煩的女人,應該敬鬼神而遠之。 於是我也容客氣氣的向他說再見。 他年紀還輕,有很多事是不會明白的,我也不想得到他的諒解。 於是他們走了。 我淡而無味的吃完我的炸蝦飯,叫了米酒喝,也並沒有喝醉。 我的車子早已還給林醫生,自己揚手叫街車。 回到家並沒有感慨,生命像流水,這些不快的事總要過去,如果註定一輩子要這麼過,再不開心也沒有用。 我睡了。 半夜電話響起來,驚醒的時候一身汗,迷蒙間也不知身在何處,我起身聽電話。 那邊叫我的名字,「我是思安,你睡了嗎?」 「什麼時候了?現在幾點鐘?」我糊塗地問。 「現在才十點鐘,這麼早就睡?」他問:「對不起,把你吵醒了。」 「沒關係。」我整個人像做夢似的。 「我想明天來看你。」他說。 「好,什麼時候?」 「你肯定明天沒約會?」 「下了班就回家。」 「好,那麼明天來找你。」 「再見。」我說。 我只覺得人像虛脫般的吃力,回房倒在床上,馬上又睡著了,做了許多惡夢。 第二天上班,跟同事說:「身體很虛,夢很多,要買點婦女強身補藥回來補一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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