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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四


  我推他走,「我要午睡,吃了藥,睜不開眼睛。」

  他傍晚才走,第二天又來了,開看小小一輛日本車,探頭探腦,老土萬分的來接女孩子,我既好氣又好笑,大喝一聲,嚇得他整個人跳起來。

  「幹什麼?」我問:「學著來接女孩子?」

  「我怕你病後,不夠力走路。」

  「啊,」我用手摸著腰,「我病入膏肓了?」

  「小咪,你一張嘴巴,真的是……」

  但不知如何,我登上了他的車子。

  我們比以前接近很多。

  中午與他一起吃飯,週末約了一齊看戲。他不再用梳子隨時隨地梳頭,但我開始譏笑他辦事過份賣力,公司生意不好,他竟因之失眠。

  取笑他成了我的樂趣,因為我本人生活毫無目的。

  我自知不公平,但是我總覺得他不是理想男朋友,他太俗氣,太計較,太不漂亮。

  直至我碰到了張國亮。

  那日我與老牛約好了吃午飯,我自己先去看一個攝影展覽,因老牛對攝影沒興趣,是以被我罵個具死。

  我正站在那裡看精彩之作,忽然有人叫我,「小咪。」聲音很輕,幾乎聽不見。

  我轉頭。

  我沒有馬上把張國亮認出來,我怔一征,然後記億回來了,這是張國亮,我想,天,他怎麼會這麼憔悴?不應該這麼老呀。

  「你好,」我說:「你好嗎?」有點手足無措。

  他說:「你長大了。」話不對題。

  「還是那個樣子,」我有點慚愧,「混日子,我一向不是火眼金睛的那種人。」我問:「你呢?」

  「我?」他苦笑,「我離婚了。」

  「啊!」我歉意的說:「我竟不知道這消息。」

  「你或許更不知道,我離了兩次婚。」他說。

  我一震,隨即平和的說:「也不稀奇了,這年頭,感情生活不如意,不代表其他生活的不如意。」

  「是嗎?你很懂得安慰人。」他苦澀的說。

  我很詫異,我與他多年沒見面,他一開口卻像來不及的吐苦水,這不像他,換句話說,他整個人變了,我呆呆的著著他,不知為什麼,我不想接近他,只想避開他。

  我說:「對不起,我約了人吃午飯。」

  「能不能推掉?」他忽然說:「我想跟你說話。」

  我更覺不合常倩,於是很客氣的說:「早約好的,無法通知他,這樣吧,你把電話號碼給我,我與你聯絡。」

  「也好。」他交給我一張卡片。

  我說:「再見,」我急急離開那裡,松一口氣。

  在陽光下我覺得很感慨,這個我曾經愛過的人,現在簡直尋不出一點點可愛的蹤跡。

  我問我自己:但我是否真的認識他?我們並沒有正式來往過。

  抑或一切都只是一場誤會?一場長達數年的誤會。

  我想是。

  我走到約好老牛的地方,叫了一杯礦泉水,慢慢地喝,想了很多。

  老牛來了。他一見我便笑說:「轉性了,居然不用我等你,你倒比我先到,坐在這裡。」

  我婉和的看著他,這塊牛皮糖,他足足等了我這些年,遷就我,愛護我。

  「嗨,」我從新認識他,「你好。」

  「神經病,」他罵我,「喂,好消息!我又升職了。」

  我問:「老牛,你一直在香港,你可知道張國亮的消息?」

  他馬上緊張一下,然後說:「小咪,為你的緣故,我特別注意他的消息。」

  「原來如此。」我說:「他離了兩次婚。」

  「是,那個小明星後來走紅,便與他離婚,他很快找到寫字樓中一個女孩子,就結婚了。」

  「那個女孩子怎麼與他離的婚?」

  「聽說他打她。」

  「我不明白,張國亮不是那樣的人。」

  「你對他有良好的偏見,」老牛說:「張本來就是個非常冷血、自私的人。」

  「我不覺得,今天我見到他,只覺完全不認識他。」我說。

  老牛更緊張,「那麼你打算重頭開始?」

  我搖搖頭,「不,我發覺我完全沒有興趣。」

  「十分好的『完全』。」他放下心來,笑。

  「老牛,」我說:「你一直在我身邊,我竟疏忽了你。」

  他忽然面紅,「小咪,愛一個人,不一定要得到報酬。」

  「嗯是。」我說:「說得漂亮,這些日子裡,你也很吃了一點苦吧?」

  他說:「小咪,我這個人很現實,我還不是照樣的上下班,吃喝玩樂,我只不過在一旁窺視機會吧了。」

  他就是這麼老實,一點情趣也沒有。

  我與老牛之間,肯定有更進一步的發展,最高興的人應該是蘭思,智慧的蘭思。

  老牛問:「想什麼?我們不如訂婚吧。」

  我笑,「我在想,我曾經說過:我最討厭這傢伙,怎麼現在會演進到談論婚嫁的地步呢?」

  他取出一把小梳子,梳兩下頭。

  我笑得伏倒在桌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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