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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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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佩服她,比起蘭思,我一無是處。 我只想戀愛結婚,生兩男兩女,看青孩子們長大。 蘭思還約我吃茶,她像從前一樣,不嫌其煩的教導我。 她說:「小咪,如果你這樣沒系統地漫無目的下去,我真替你擔心。」 我笑笑。 「這些年來,你除了稍微工作一下,便是旅行——」 我連忙補充,「我還想談戀愛。」 她問:「牛皮糖有沒有機會?」 我笑,「我們真的不好意思,一直叫他牛皮糖,人家現在都快升經理了。」 「可不是。」蘭思笑。 我說:「沒希望了,整件事牛皮掉了。」 蘭思笑,「聽說男女結婚最適合是在認識之後三兩個月,你認為如何?」 我點點頭,「太久不好,雙方都沒有誠意。」我說。 「老牛真的沒希望?」 我敏感起來,「怎麼,他找你做說客?」 蘭思點點頭。 我不悅:「蘭思,我再淪落一點,也不致於要跟老牛這樣的人走,他是不錯,配配那些不懂事的小女孩子也有餘了,你怎麼會覺得他是我的同路人?」 「他可以補你的缺點。小咪,兩夫妻要互相補足對方的弱點,老牛這個人非常精明,有生意頭腦,你卻有勇無謀,你與他才是天生一對。」 「我不認為如此。」我說:「他這人,根本沒有閱讀習慣。」 「閱讀有什麼用?兩夫妻捧看本紅樓夢死在一堆呀?人總要吃飯,否則你也不必上班,」蘭思笑,「將來你可以晚晚替他惡補金聖數評注的水滸傳。」 我仍然很納罕,覺得這件事毫無希望。 我不錯有見到老牛,他總是親昵地用手搭在我肩上,「嗨」地一聲,說幾句閒話,身邊也有女孩子,這老牛很現實很功利主義,他才不會為誰做和尚,而我,我是一個不可救藥地浪漫的傻子,我們的性格剛剛相反,我認為一個男人若對女人有意思,要有「非卿莫發」的犧牲精神,老牛才不幹,他最大的犧牲不過是在麻將桌子上輸一千元給女友的母親之類的討好事,這人俗得可愛,赤裸裸的。 然後在清明節那個長週末,我感冒躺床上,百般無聊的時候,老牛打電話來。 「喂!出來玩。」 「玩你個頭。」我沒好氣,「我病了。」 「啊,太可惜。」他說。 我滿以為他會掛電話。「那好吧,改天再出來。」我說。 「噯噯噯,你忙什麼?」他說:「我來看你。」 我有點意外,「蓬頭垢面,有什麼好看的?我是真病了。」 「吃了飯沒有?」 「沒有。」 「看了醫生沒有?」 「打了一針。」 「我半小時後到,你等著。」他掛上電話。 我有點感動,到底是老朋友了。 大太陽的好日子,任何女人健康活潑的時候,打扮得漂漂亮亮,總有約會,但生病就不一樣,我寬慰的想:老牛這人果然有點優點,頭痛好了三分。 他來的時候帶著白粥與肉鬆,嚷著:「來,吃了再說,不然餓也就餓壞你。」 「老牛!」我拉著他的手臂,搖兩下,不知道說什麼話才好。」 他扶著我坐下,細心的服侍我吃粥。 他一邊還逗我笑,「小咪,你平日也算是一朵花,怎麼攬的,一點點傷風感冒,一度半度的燒,馬上就變哼哼唧唧的黃臉婆,哈哈哈。」 我啼笑皆非的跟看他笑。 「唉,」我發牢騷,「老了,老了就這樣。」 「廿六歲了沒有?」他問。 「足足什六歲,」我說:「虛齡廿八歲,中國人對女人的年齡一向不留情,爛茶渣了。」我吐吐舌頭,「可怕。」 「你覺得辛苦否?」他問:「燒快退了吧?」 「我覺得好得多了,」我伸伸腿,「謝謝你。」 「你一個人,打算捱到什麼時候呢?」他問:「結婚吧。」 「為了生病而結婚?」我問:「我不認為我會天天生病,那麼不生病的時候,我要這個丈夫做什麼?把他收進衣櫃?」 「別嘻皮笑臉的,你想做什麼?」他問:「八十歲時仍孑然一人?」 「我還沒有八十歲,我眼光淺窄,若干年後的事我不關心。」 「小咪,」他搖搖頭,「你的寂寞,與人無尤。」 「我知道,」我笑說:「世人不原諒我,因為我真正做得到挑剔,而他們不能夠,於是他們妒忌了。」 老中拍拍胸口,「小咪,我只是個普通人。」 「我也是呢,」我擠擠眼睛說:「我是一個尷尬的普通人。」 「你理想的生活是怎麼樣的?」老牛問:「說來聽聽。」 「不外是結婚生子這類事,乏善足陳,你又不信,真正有野心的人多數很隨和,他們知道沒有群眾便幹不了大事,而我,我胸無大志,因此根本不怕得罪人!一個女人,只要丈夫愛她便行,旁人如何想是不打緊的」我說:「幹事業又不同,你明白嗎?」 「你的最終目的是家庭?」 「是。」 「難以入信。」他說:「來,回房休息一下,怕你累。」 我說:「你有事先走,不必陪我。」 「我沒有事,或者是,其他的事,在比較之下,微不足道。」他不經意的說。 我有點飄飄然,他重視我,其他的男人也喜歡我,但是他們並不稀罕我的病痛,老牛是不同的,我們的交情畢竟有歷史。 男女之間最講究歷史,有時候丈夫外頭有了女人,那妻子並不聲張,倒不一定是她的情操低級,而是雙方有瞭解,那種關係也不是我們可以瞭解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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