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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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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次之後,我與牛皮糖略為熟絡。他有他的優點:為人熱心,讀書用功,我對他的要求不應太高,張國亮十九歲的時候,比老牛更可笑,比較往往是最殘酷的。 蘭思說:「你難道不認識其他的男孩子?」 我說:「我們的生活範圍很窄,不是同學,就是同事,若果不能在這兩者之中挑到對象,感情生活便會蹉跎下來。」 「你還有四年大學,是不是?」 「你還有四年大學,是不是?」 「嗯。」我說:「希望這四年好景,我一點也沒有意思做孤單的女強人,雖然她們也得到報酬代價,但我不要那種榮譽。」 「啊,酸葡萄,」蘭思笑,「你想做女強人就做得了?」 我有信心的說:「想就做得了,你想想,一班女孩子,年齡、智力、背景、學識都差不多,只要有興趣——這完全是意志力的問題:有志老事竟成,機會好的最多早三五年上岸,遲來的也並不是沒機會。」 「你喜歡有個幸福的家庭?」 「是,」我說:「能幹而體貼的丈夫,聽話的孩子……」 「男人不一定愛你一輩子。」蘭思說。 「不要緊,他不愛我,我再打別的主意不遲,這年頭少有一輩子的事。」 「且顧眼下,考了大學試再說吧。」蘭思說。 就在大學試舉行的前兩個星期,溫習進行得如火如荼,國亮宣佈訂婚,對象並不是他那位出色的女朋友,而是電視臺的一個小女演員,連英文都不懂,高中也沒讀好。? 我至為震驚,心神俱毀,完全失去自我的價值觀念。 我跟蘭思說:「那女子甚至不漂亮,她什麼也沒有:內在外在,什麼也沒有,可是他選中她!」 蘭思笑道:「碧姬色鐸說的:男人的趣味是這麼壞。」 我落下淚來。 「小咪,你當心你的入學試,進不了港大,外國的學費高是一件事,到外國去受四年苦,可不是鬧著玩的,你想清楚。」 我只覺得有天塌的感覺,忽然之間無心向學,什麼都不在乎了。 考試期間,我自己也不知道在試卷上寫了些什麼。 牛皮糖顯然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他勸我:「小咪,你這樣做未免太不值得,自己的前途要緊,有青山,就有柴燒。」 我說:「別煩我,滾開。」 就這樣,我落了第。 而蘭思與老牛倒考上了。 我不是不知道這事情不妙,這年頭沒有一張大學文憑什麼地方都不用去,不入港大,也得到別處去淚四年,冒著五千鎊一年的學費,父親把我送到倫敦。 在倫敦,漸漸忘了張國亮,與蘭思友愛地通信,暑假回來,與她通宵談心,這四年我過得很愉快。 畢業後本想不回來,經父母勸了又勸,才回到本土謀一官半職的,回來後踏進國際航空公司去辦事,一抬頭便見到一張熟面孔。 「牛皮糖。」我忍不住喊他。 「小咪,」他驚喜。 我笑若打量他,他可登樣起來了,西裝筆挺,梳著目前最流行的短髮,我問:「小梳子呢?還隨時隨地梳頭不?」 他挺不好意思,「噯,小咪,別提這些臭事,喂,吃飯去。」 「我約了人。」 「推掉推掉!」他還是老樣子,「誰敢與我爭鋒?咱們有十年交情。」 他贏了。 吃飯的時間,他告訴我,現時在那間航空公司任職,職位雖不算理想,卻有前途,他目前並沒女朋友,大學四年,同學雖多,卻成了兄弟姊妹,缺乏男女之間的那一點火花……說了很多。 問起我的生活,我答了幾句。 牛皮糖的一股衝勁有增無減,活潑樂觀強健的態度使我愉快。 他問:「你沒有男朋友?」 「約會總有的。」我說:「你知道我,一向懶散,念大學不外是因為非念不可,現在連做煮飯阿媽都得有文憑,如此而已,借著留學的蔭頭,好好的遊足四年歐洲,花了父親一憧洋房的價錢,我老爹說,他不打算再給我嫁妝,嫁妝就是歐洲見聞錄,哈哈哈。」我乾笑數聲。 「找到工作沒有?」他問。 「在找。」 「你忘記他了?」老牛忽然問。 「他?」我莫名其妙,「他是誰?」 「張國亮。」 「啊!」我說:「咸豐年的事兒,還提出來作甚?忘了,全忘了,事實上也沒有什麼記憶,我與他又沒走在一起過。」 老牛點點頭,「那就好。」 「老牛,」我溫和的說:「沒想到你關心我。」 他忽然衝動的說:「我一直喜歡你,小咪,打那日在公路車站上遇見,我就有你的印象。」 我說:「當時我們都年輕。」 「是。但現在情況又不同了,」他說:「至少我有一份職業,我可以正式追求你。」 我笑,不以為然,「老牛,咱們已成兄弟姊妹了。」 他說:「你走著瞧,我不會放過你。」 我仍然笑,我不覺得他有什麼希望。 我也找到工作,因為缺乏感情生活,日子過得很不起勁,廿四五歲的女子,青春已到末期,事業卻剛剛開始,心境非常彷徨。 我認為自己一生人都手足無措,不懂得應付,很需要一個強壯的男人助我一臂之力,我是個胸無大志的人,而蘭思與我不一樣,她可以在一年之內連跳兩級,她是十項全能,無瑕可擊的頂尖人物!中文,她比別人高一等,英文,呱呱叫,同事覺得她易相處,上司認為她服從之中有主意,有空她與下屬看電影、搓麻將,她勤奮、誠懇、苦幹、有耐力、沒有人不喜歡她,她不是沒有脾氣,卻不輕易發作,日常最謙和不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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