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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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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皮糖 牛皮糖是我中學同學。 咱們學校是著名的女校,但預科班也收男生,每年有十來個空位留給外界功課優異的學生,男女不論,牛皮糖是其中一名。 牛皮糖一進我們學校,我對他就沒好感,他這人囂張、輕浮、太愛說話,也喜歡惹事,與我心目中的理想男人完全不同。 而且他有習慣動不動就取出袋中的梳子梳頭,我瞧不順眼。 我正式認識他的那次,是在公路車站上,蘭思指著他說:「來,我跟你介紹新同學。」 我拉住蘭思:「不要攪了,我最討厭這人。」 蘭思已經大聲叫,「牛庇堂,過來。」 牛皮糖老大不願意,抽出梳子先梳兩下頭髮,我看得寒毛凜凜,很替他擔心!天天這樣梳,不到卅歲他老大的頭髮就有掉光之虞。 他藏好梳子,走過我們這邊打招呼。 蘭思說:「老牛,來見過我們枝花小咪。」 老牛說:「物以空為貴,本校有近千名女生,男生只有十個,誰是校花,我也弄不清楚。」 好傢伙,給我來個下馬威,真有他的。 當時我也沒說什麼,看著公路車來了,便與蘭思上車。牛記不順路,沒搭同一輛車。 在車上蘭思問:「你不喜歡他?」 我搖搖頭,他跟張國亮沒得比。牛皮糖幼稚膚淺,張國亮穩重可靠,國亮才不會貧嘴薄舌的在說話上占女孩子便宜。 國亮是冷峻理智的,他才是我喜歡的人。 蘭思說:「我知道你想什麼,你心裡一直只有一個人。」 我看看公路車窗外火辣辣的紅花影樹。 「但是張國亮對你並沒有什麼意思,」蘭思說:「最近你變得跟他一般的沉默寡言。」 我說:「我才十九歲,不打算立刻結婚生子,大家在一起走,不一定要結局。」 「你這樣灑脫?」蘭思偷偷看我一眼。 「我到站了,再見。」 我下了車。 無論如何,我不會對一個人愛在街上梳頭的男人發生興趣,我還沒絕望到那種地步。 張國亮對我冷淡,我也不是不知道。 事實上國亮另外有女朋友。 她是一個高大、俊逸、能幹的事業女性,我見過她,每次見到她,我心中都像袋著一塊鉛般,但是我也忍不住想讚美她。 我只是一個中學生,乳具未幹,什麼也不懂,她是哈佛大學工商管理系出來的人材,一舉手一投足,都有無限的魅力。 國亮重視她勝於我,也是非常自然的事,我對這段感情並不抱希望。 可幸我們家與國亮是世交,我接近他比較方便,也不露痕跡。 國亮比我大八歲。呵八年是悠闊的距離,他已是一個見習醫生,年青有為。我對他的心思,他不是不知道,從我的言語、姿態上,他知道我鍾情於他,但是他從不露出感情,一直待我以禮,像一個大哥哥對小妹妹。 即使我們約會,也是聽音樂看電影,他替我穿外套拉椅子,但不與我太接近,不予我有誤會的機會。 事實上我認識國亮,卻又不認識他。 一年一度學生會攪的舞會又來臨了,我理想的舞伴是國亮,但是我不便開口邀請他,我怕他拒絕我。日子一天天過去,我很可能找不到舞伴而不去這個舞會。 蘭思說:「約牛皮糖好了,近水樓臺。」 「我情願一個人去。」我冷冷的說。 「小咪,現在都不流行除卻巫山不是書了,很傷身體的,像你與張國亮,弄到最後,不知道是因為愛他才想得到他呢,抑或得不到才更想得到他,談戀愛應該是甜蜜愉快的,你何必自虐?我最不能瞭解這種痛苦的快感,小咪,你應該有點自製力。」 「理論上,我很明白你的意思,」我說。 「你的肉體要努力去實踐你的理論呀。」 「我會嘗試。」 「嘗試是不夠的,你要鼓起勇氣去約張國亮!約不到他,便找別的男伴,明白嗎?為他而在家坐一晚上,他又不知道,知道了也不感激你。」 我點點頭。 「我們都希望你那天玩得高高興興。」 「我明白。」我說。 「小咪,青春的時間很短,如果你堅持要不愉快的渡過這些寶貴的日子,我不能幫你。」 我溫和的說:「多謝教訓。」 她調皮的答:「不客氣。」 我鼓起勇氣約張國亮,在他寫字樓裡,我結結巴巴說出我的願望。 他很詫異,他說:「小咪,我良久沒到那種地方去了,那些孩子們的聚會,我會覺得不自在,小咪,改天我請你到好地方去吃飯,這次我不能陪你。」 我點點頭,雖是意料中事,心中也涼了半截,如果他對我有感情,一定會勉為其難的陪著我。 「生氣?」他笑問。 「沒有。」我說。 我只是覺得興趣索然,並不想去那個舞會,但想起蘭思的話,又決定去淚一個晚上。 我沒有約牛皮糖,約了斑上另一個沉默寡言的男生,他驚喜交集的來接我,我心不在焉的跟著地,跳了幾支鋒便想走。 是牛皮糖拉住我的。 他說:「既來之則安之,我們集體跳『接龍』,不放你走。」他那稚氣的衝勁使我留下來。 我並不快樂,倒比想像中過得熱鬧。 十九歲便盡享寂寞的滋味,太不公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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