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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


  「而且一生氣就那麼久,你消消氣好不好?「他問。

  我呆著一張臉,我最怕他求我。

  「我到底哪裡得罪你了?說給我聽聽。外面橫風橫雨的,沒有朋友很難活得下去,看我這麼有誠意,就原諒了我吧。」

  我又歎口氣。

  「是不是聽同事閒話,說我倆走在一起?他們俗眼看世界,自然把什麼都往男女私情上扯,你不必理他們,不必疏遠我。」

  我被他氣結。

  「你要我怎麼樣呢?「我問他。

  「讓我們恢復邦交。」他笑嘻嘻說。

  明知這樣下去毫無結果,我也忍不住心軟,我說:「請我吃晚飯吧,我餓了。」

  他說:「今天不行,今天約了駱美妮。」

  「很重要的?」我又受到致命的打擊,很消沉地問:「推了她不行?」

  「她說有要緊事告訴我,否則你可以跟我們一起去。「

  「罷罷罷,「我說。

  「明天我們一起吃晚飯,好不好?明天你留給我。」

  我並沒有答應他,心灰氣冷的收拾起文件便離開辦公室。

  渡輪中仰頭看見一天的星光,這些光永遠照不到我的身上,我黯然想,永遠不。

  自古女人都太注重感情生活,好的職業與名譽地位永遠比不上一段美滿的婚姻,女人的悲劇。

  第二天志強並沒有來上班,我不以為意,他失我的約是失慣了的。

  第三天也沒有。

  第四天他打了電話給我;哼哼唧唧地說:「駱美妮要嫁一個地產商,我一條腿摔斷了,你一個問候電話都沒有。」

  「什麼?你為駱美妮要嫁人而摔斷一條腿?我可沒空來問候你!」

  「兩回事,現在我出院了,用拐杖走路,你告半天假,來看看我如何?」

  「沒有哭?」我訕笑地問。

  「大丈夫同患無妻,算了,留不住她的心,隨她去。「

  「好,我來看你。」

  其實他斷腿與駱小姐出嫁也不算得是兩回事,當夜他聽了「噩耗」,跑到酒吧去買醉,喝得七葷八素,天亮出來的時候撞上一輛送麵包的三輪車,雖無生命危險,也夠倒黴的,一跤滑倒,斷了腿,送入醫院,據說人家那輛送麵包車翻了個筋斗,數百隻麵包都滾在陰溝裡,泡了湯。

  我問志強:「你有沒有賠錢給人家?」

  他白我一眼,「你給我一點同情心好不好?他撞我,我還賠他?「

  我看著他用拐杖走路,舉步艱難,也不跟他分辯那麼多。那夜他還要掙扎著出去吃日本菜,我陪他,我因心情不好,米酒又容易入口,喝了非常多,我不覺得自己醉,只覺很舒服,很寬心,話很多,不停的說,不停的笑。

  志強搖搖頭說:「你這個滑稽女郎——」他想伸手來拍我的肩膀。

  我一手格開他,「別叫我滑稽女郎!我有什麼滑稽?我待你是真心的,我只想你快樂,你踩在我頭上過我也只想你好,但是你一直看輕我」

  「我看輕你?」他錯愕,「我怎麼敢看輕你?」

  我忽然落下淚來,我怔怔的說:「你並沒有把我放在限內,誰要做你的好兄弟?誰要你欣賞我的幽默感?」我控制不了自己,只覺將心中的話說出來很舒服,「去了一個駱美妮,又會來另外一個,我以後都不要再見到你,我要走了,以後都不要再見到你。」

  我搖搖晃晃的站起來,志強呆若木雞地坐著,我自己走下樓去!日本布簾遮住我的眼睛,我腳一滑,犛牿傑齯下樓去,大叫一聲,失去知覺。

  醒來的時候,完全像電影鏡頭一樣,由模糊變清晰,我看到志強的面孔。

  目光一低,我又看到我那條可憐的腿,打了石膏,用紗布紮得密密麻麻,吊起來舉著。

  我大聲叫,「我的腿!我的腿怎麼了?」

  「斷啦!」志強沒好氣地笑,「現在是斷腿人對斷腿人了,是不是?」

  我低看頭,用手掩著臉,我說:「真對不起。」

  「對不起什麼?」他問。

  我不敢出聲,想到我酒後說過的那些荒謬話,漲紅了臉。

  「你這滑稽的女郎!」他加強語氣,拉開我雙手。

  我又忍不住流下淚來。

  他吻我的手,我掙扎。

  「原諒我,」他說:「我竟忽略了我身邊最好的女郎。」

  我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瞪看他。

  志強捧著我一雙手,他說:「如果我說我要從新追求你,你會不會答應我?」

  我的眼淚流得更急,我嗚咽地說:「我想推你三百次,又怕你會不回頭,而且我又特別想得到那只仿製的蒲昔拉蒂鑽戒。」

  志強溫柔的說:「你這滑稽女郎,想到我差點錯了你,簡直不寒而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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