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亦舒 > 玻璃珠的嘆息 | 上頁 下頁 |
三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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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問:「你怎麼了?臉色這麼不好,快吃點東西。」 她站在沙發角落裡,沒有坐下來,一隻手把絲絨沙發面子撥來撥去。 玫瑰垂著頭,眼淚紛紛的落下來,豆大的滴在手背上,她也不理。 我連忙拿紙巾替她擦乾了。 我低聲問:「受了什麼委屈?坐下慢慢講。」 她讓我扶了一下,坐在沙發上。 她低聲的咕噥說:「聽人家說,他結婚了。」 我馬上不出聲,他結婚了,所以她這樣子。 我有點鼻子酸。這麼遠的眼淚,這麼大的委屈,他知不知道呢?只有我看見罷了。 「聽誰說的?也許不是真的呢?」 「恐怕假不了。」她說:「我很有心理準備的。」 我拍拍她的肩膊,手足無措得很。 「也好,我回不去了,後無退路。」她這句成語用得很好。 我不響。回不去了,言下有多少的傷心。 「我早料到了,他們不說我也料到了。」她喃喃自語。 早料到,還這麼難過?我看著她蒼白的臉。 她說:「我還把現在重要的事都記著,好的,壞的,打算回去好好的跟他說一說,慢慢的逐件訴苦,現在是不能夠了。我憑什麼怪他呢?他從來沒說過愛我。只是我自己傻罷了。」 這種事,我是難以插口的,她一向很自我中心,此刻誰的話聽進去?如果我能力辦得到——只是她要的是一個人,這就不容易了。我只好輕輕拍著她的背。 「別這麼樣,」我安慰她,「別這麼樣。」 她說:「我沒什麼了。既然是料得到的事,也只好這樣。」 她把眼淚擦了一擦,好象泡在苦水裡似的。 我只好說了兩車話,叫她振作起來,再過兩天就開學了,功課那麼忙,有什麼不能忘記的?那影子淡下來就可以了,誰沒有誰活不下去呃? 但是她又憂慮升不了班,我解釋我也不一定升班,這種事誰知道,誰也說不準?升班也有寫保單的不成? 話雖是這樣說,但是不做好功課,不集中精神,到底是差一點。我替她難過,從來沒見過感情這麼死心的女孩子。 當然,在玫瑰心中他是最好的。可以說當她碰到更好的人,她就會轉彎了。 我希望她懂得轉彎。 看著她傷心落淚,我又不能自告奮勇,把自己薦了上來。我覺得自己真沒有用,一點也幫不了她。 我陪了她一個下午,問她功課,她還有一張卷子沒有做,她說自己能應付,不是國文的,德明幫了她幾條算術,她只要看看熟就行了。 我真替她擔心,有人比她懶,但是懶得熟行熟路,不比她,該做的不做,不該做的也許做了,白花精力,而且心情這麼壞,怎麼集中得了。 我沒有再提那個阿飛,免得她更加「民不聊生」。 假期後她開始對德明很親近,無論怎麼樣,我可以相信德明,我對他說:「當心玫瑰一點。」 德明點點頭。「你不生氣?」他反問。 我苦笑,我把手插在口袋裡不響。生氣,生一百年的氣也不能叫玫瑰到我身邊來,有什麼好氣的?現在我早晚成了她的哥哥,豈不是更好? 我是被逼偉大起來的,並非出自本願。 「對她當心一點。」我只說。 於是德明成了著名的護花使者。我不知道玫瑰瑪璃的心情如何,但是總而言之,她往日的神態又恢復了,與德明出雙入對,親親密密,也不再找我補習了。我有點為她高興,感情這種事,最主要有人快樂,弄得沒有一個人快樂,有什麼好處?就有人喜歡這樣,我是不同的,只要玫瑰開心,我看著心也開朗。 但是有人不明白,他們說我苦追玫瑰不到,終於失戀了。 我沒有這種自卑,見到玫瑰,我仍然有說有笑的。 只是不知從幾時開始,我已經不與其它女孩子出去了。 只是不想,沒有其它的原因。 我覺得沒有其它的女孩子比玫瑰更好,又何必浪費自己的時間,別人的時間? 而且我發覺不知道打幾時開始,對功課也不大在意了。 這不是好現象吧。我歎一口氣。 我合上書本。 玫瑰請我到她的家裡去,我穿好了衣服,走過去。 她在房間裡,與德明談著暑假的計劃。 暑期還有半年呢,但是既然她開心,咱們就陪她聊。 我走到窗口,順手撩開窗口,見到一個人影一縮,我的心馬上一沉,馬上轉頭看玫瑰,她若無其事的繼績聊天沒有察覺。我知道這個阿飛還是陰魂不息,又來這裡出沒,怎麼天下有這麼多吃飽飯沒事做的人?他可能得到什麼甜頭呢?守了這麼久還不肯放鬆。 玫瑰在說:「……幾時天熱呢?天熱就好了,我可以把夏天的衣服拿出來穿一穿亮相。」 我放下了窗簾。 轉頭看玫瑰的臉,微微揚著,嘴唇飽滿飽滿的。 德明這小子,我橫他一眼,也真是有點福氣。 他笑著向我說:「看看,夏天還怕等不到?香港除了這陣子稍微冷一點,其餘的就是夏天,無邊無岸的熱,你怕還來不及,學校又沒有冷氣。」 「我還是等夏天來到。」她固執的說。 我們又閒聊了一會兒,沒事聽唱片,然後告辭了。 我跟玫瑰說:「你晚上沒事還是少出去,知道嗎?」 她點點頭。 走在路上德明跟我說:「為什麼叫她小心?」 「那個阿飛還在左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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