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亦舒 > 玻璃珠的嘆息 | 上頁 下頁 |
三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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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把這裡當天堂,是因為家在這裡。 她的家可不在這裡。 她問我們倆:「暑假回家,你們贊成嗎?」 「當然贊成,反正有時間,如果到那個時候,不是十分想家,把飛機票省下來,也可以在亞洲旅行幾個地方了。」 她想了一想,「我還是回家。」 德明後來沮喪的說:「她怎麼這麼難以接近呢?」 「心裡有另外一個人。」我說。 「誰呢?連她都不要!」 我也不知道他是誰。我只知道「他」是一個開貝殼店的人。 我去打聽了一下,原來賣貝殼不是一宗簡單的生意,非得學識豐富,資本豐厚不可,而且往往賺了大錢。這真是意外。玫瑰絕對不貪錢,但是,由此可知「他」不是溜達沙灘,不學無術的人馬。 玫瑰黯然的說:「本來他是東西中心海洋學軟體動物科的博士。」聲音小小的。 我拿什麼來跟這個人比?我們連個學士還沒修到,不過比玫瑰高兩年級而已,勉強可以做個補習老師。 我應該知難而退了。 但是心退,身卻不退。 我覺得玫瑰最需要幫助的,便是這一段時間了。 若果我要得到她,才幫助她,我與那個阿飛有什麼分別?不是同樣卑劣嘛?朋友是朋友,不講代價的,我是個讀書人。在一些人眼裡,我傻,我並不覺得。 寒假一共二十日。 放得腰軟骨酥,越勸沒勁道了。 我一向不喜歡放假,放假容易使人意氣消沉,而且夾緊了的課程一松下來,忘了一大半。 玫瑰也希望功課快點完:「捱完這幾個月,看看成績怎麼樣!不行也好快快的死了這條心。」 「那個阿飛怎麼了?」 「還是老樣子,有時候屋裡有人,也不開門我已經學會與這件事生活了,他真去了,我還擔心呢。現在反正屋子買了保險小心門戶,當心那輛車,也就是了。」 「到底不好。」 「是我惹回來的,怎麼辦呢?」玫瑰攤攤手。 「難道你三年就這麼被一個阿飛釘著?」 「不見得我念得完這三年。」她消沉的說。 「說不定你還真念完了。」我鼓勵她。 「到時大排筵席的請客,只有你看好我。」她笑了一笑。 現在玫瑰也不大打扮了,臉色黃黃的,有楚楚之姿。 「心裡面還是不高興?」 「當然。廿三,廿四,廿五,廿六,廿七,那個阿飛都上門來,廿八,廿九兩天不見了他,還在沾沽自喜,卅又來了,每次開門,都說是路過,來看看我,問我好不好?你不知道,廿六那天,我聽見門鈴,女傭人睡昏了,不曉得開門,我一想一早是誰呢,只好撩開窗簾看看,一瞧到是這個人,早就嚇昏了,去開了門,求他別來了,他說不來不來,還不是照來!」 「由此可見你魅力驚人,這句成語你懂吧!」 「去你的!」她說:「我嚇成這樣了,你還開玩笑?」 「對不起,對不起。」我自知失言了。 她暗暗歎口氣。「這個阿飛,下星期還要來,我趁早避開了他才是。如果他有什麼行動,我親戚是再也忍不下這口氣的,一於報警說他是第一號疑犯,以後他還有完?除非我走了才是!」 「有沒有跟教授商量?」 「教授還不都是書生,有什麼用?都是我不好,得罪了人,害得朋友都心驚肉跳的,有什麼好說!」 「太難了。如今他是不死心的。」 「就是。那一個舞會,我喝了一點水果酒,看上去,他又有幾分像……」玫瑰沒說下去。 我明白了,想必是像那個開貝殼店的。我不響。「他問我可以上我家來?我把地址說了,幸虧沒有說電話,又問長問短,我不懂防什麼,連學校念什麼科都講,原以為他也是同學之一……總之不能怪人家。」 「算了,你擔心害怕死了,也還是這樣,正如你說,錢絕對打發不了他,越給越慘,又不能指名的叫警察找他。」 「警察也沒有證據,罷罷罷!你只有躲在家裡不見他!」我說。 「他跟老媽子都耗上一個鐘頭,老媽子只好在門外敷衍,另一個傭人把門,什麼都不能做。」 我歎一口氣,「真是天下第一惡人!」 「誰叫我不好呢?又不見他去搞別人?」 「既然如此,別怨了,只好耽以時日。你這個例子,也好叫別的女孩子當心。至少不要太友善。」 「在我們家,每一個人都可以跟任何一個人說話,不是沒有壞人,報紙上的,聽說的,都很遠,沒想到現在親自撞到了,真怨。」 「慢慢就沒事了。」 「幾時呢?」 可憐的玫瑰。我們也沒法子,又不能用暴力,用了暴力,甩不掉那個使暴的人,越陷越深,只好聽其自然發展。我只怕玫瑰半途而廢,她肯答應念到學期完畢,也算好了。 她說這些話的時候,德明也在旁邊聽著。大家都束手無策。 女孩子長得稍微好一點,有時候不見得是福氣。 既然長得好,就受寵,寵慣了便驕傲,驕傲便托大,目中無人,事事老應該,不得人喜歡,又會召了些浪蝶狂蜂來,說不盡的麻煩。 女人未必是禍水,但禍水的確是從女人的姿色而來。 如果玫瑰面目差點,我不相信那個阿飛就這麼空了。 還是假期。 我們陪玫瑰游遍了全島,玫瑰還是悶悶不樂。 可憐,她過往的活潑輕鬆,不知道哪裡去了。 然後就在將近開學的一兩天,她忽然上我家來了。 我開門的時候,不曉得有多驚奇,我問:「你怎麼知道我住在這裡?」我連忙把她請進來。 這一天特別冷,新年的第一日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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