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亦舒 > 玻璃珠的嘆息 | 上頁 下頁 |
三三 |
|
「不會吧?」 「我親眼看見的。」 「哦。」 「玫瑰的功課怎麼了?」我問。 「隨她去,反正現在又不考試了,我與她惡補,現在隨她輕鬆點,她心情還是不好。」 「不會吧?應該很好了。」我說:「我看她有說有笑的。」 「有說有笑?不見得,她是千變萬化的,才笑著,又板起了臉,忽然不睬人了,有時候被她弄得下不了臺,她又笑了,高興了就一天打幾個電話來,嘰嘰呱呱講個不停,一不開心,就見了面也愛理不理。我生起氣來,老覺得自己像只猴子,供她尋開心的。」方德明說。 「你不瞭解她。」我說。 「怎麼不瞭解?」德明不服氣。 「她本來就是這麼一個女孩子,你不欣賞她?」 「太叫人難做了,真像一朵玫瑰一樣,只好看看。」 「後悔了?」 「沒有。只是有時候不知道是開心還是煩惱呢。」 「老兄,你在談戀愛了。」我笑道。 「沒有,這是肺腑之言。像我們這種年紀,身份,」德明坦白的說:「也不過是談談戀愛而已,有什麼資格說其它,要是玫瑰說現在馬上嫁給我,我也不好立刻娶她,我憑什麼?害死了她,也苦了自己。」 很是,我點點頭,我一向有點看不起德明,以為他是個粗胚,沒想到他倒是頭頭是道。就有不少男人,嘴巴裡滿口說愛,先把人家好好的女兒騙上手才說,總沒想到人要吃飯,完了女方表示不滿,他還去到處說女的虛榮,嫌他沒錢,反正風光也都是他一個人占盡了。 這種男人算什麼呢? 德明說:「難怪她心裡想著家裡的那個男朋友,他比誰都有資格一點。」 「是的。」我落寞的說:「好好的念書吧,德明,書中自有顏如玉。」我推他一下。 「玫瑰倒比誰都不計較,但我摸不准她的脾氣。」 「她案頭那張照片沒有了。」我說。 「是的。」德明說:「我看了那個人就生氣了!」 「也不必生氣,老實說,我看玫瑰是畢不了業了。」 「是,她沒有耐心。」 德明看出來了,她也有耐心,只是不肯花在正經的事上,像愛一個人,就比誰都耐力,這樣子牢牢的記住一個隔了萬重山的男孩子。 她又比誰都怕寂寞,怕靜,巴不得天天有個人陪著她,但是又挑剔,最好這世界上有一個她意中人的雙生子,才合她的心意,這樣的人上哪裡去找? 玫瑰真正是天生的「意難平」那種人物。活在西方,身上還帶著混血,然而她的思想,卻不折不扣的是十八世紀的中國女性,不可藥救的死心眼哪。 德明問:「你在想什麼?」 「沒有什麼。」 「偉,我看你是越發呆了,怎麼回事?」他笑問。 「誰說我呆?」我反問。 「看也看得出來,是為了玫瑰?」他猶疑的問。 我斷然的說:「君子不奪人之所好。」 「不,偉—」 「怎麼?」我抬起頭。 他吞吞吐吐的說:「玫瑰她實在太難侍候了,我……」 「你打算放棄?」我在家門停下腳步來。 「不,這倒沒有,只是以後怎麼辦呢?」他問我。 「你如果不去睬她,她決不會纏你的!」 「我喜歡她。」他說:「但是我吃不消她。」 我有點反感,「她是個人,不是洋娃娃,人總有性情脾氣。」 「你嘗到滋味,你也就害怕了。」 「我倒不知道玫瑰是顆糖,可以隨便嘗得的。」我說。 「我不過是順口而已,偉,這怎麼與我計較?」德明說。 由此可知德明也不過是個粗人,只是稍有腦筋而已。那夜我們各自回了家,我很替玫瑰納悶。 每個人都想她快樂,她卻不快樂,沒到一個星期,她就與德明不來往了,見了面都不打招呼。德明也不送她放學了,我一頭霧水,不明所以然。 不能問玫瑰,只好去問德明。 德明憤然的說:「她看上了那個開蜘蛛型開篷跑車的小子。」 我笑了。 看上?玫瑰不會看上任何人的,她只是煩躁,想找個替身,苦苦的找不到,感情一點寄託的地方部沒有,如此而已。德明看見她跟別的男孩子出去,就生氣了,恐怕他對玫瑰說了些什麼不討好的話。 「是,我說她換男朋友像換花一樣!」 我既氣又好笑,這與她門口站的阿飛有什麼兩樣?這麼容易就生氣了,而且一點風度也沒有,出口傷人,比站著亂纏的阿飛更驚人。德明,真虧他是大學生,而玫瑰也不管誰說什麼,與那個開跑車的「小子」約會了好幾次,那個小子家有錢,是開麵粉廠的。 (四) 也沒幾次玫瑰就膩了。她又跑來找我了。是的,我情願做一個普通的朋友,這樣她還能常常來。 她吸了一口煙,很生硬的噴出來,她說:「真沒想到。」 「沒想到什麼?」我微笑。 「不值得,沒想到不值得這麼做。」她沉聲說。 「怎麼樣?」我問她。 「玩,玩原來是不值得的。」她認真的說。 「當然不值,」我說:「又傷害了人,又傷害自己。」 她點點頭。「我從來沒有正式的離開過家。現在也沒有,家裡還是匯錢來,只是離開了他們,反而想回去,想來也只有他們是好的,以前不覺得。」 我問:「又要回家了?」 |
學達書庫(xuoda.com) |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