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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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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曉非皺眉道:「我不喜歡這種玩意兒,這同古羅馬鬥獸場有什麼不一樣。」 陳曉非還是去了。 那一日下瀟瀟雨,賽車場看臺擠滿觀眾,沒有人因天氣退縮,不是撐著傘就是穿雨衣雨帽,七彩斑斕。 陳曉非說:「真冷!」呵氣,搓手,縮脖子。 瑉瑉解下自己的圍巾,繞在阿姨肩上。 梁永燊連忙解下他的給吳瑉瑉。 陳曉非笑著喝一口熱咖啡,指向咆吼著正在排位的跑車問:「哪一架是張沼平?」 「黃色十六號。」 「他怎麼不過來打招呼?」 瑉瑉的目光四處搜索蘇珊奧勃朗,卻不見她。 只看到教練俯首與張沼平作最後幾句吩咐,便退後站一邊,抬頭看見吳瑉瑉,向她擺擺手。 彩旗舞動,賽車依次序排列好,在訊號下沖出去奪標。 第一個圈子,黃車便爭到首位。 陳曉非喃喃說:「要是真心喜歡人呢,也就別鬥意氣了,趁人拿第一名的當兒上去獻一束花,乘機冰釋誤會。」 瑉瑉默默無言。 雨忽然密了,撐著傘的手有點兒酸,瑉瑉想離場,她不該接受蘇珊奧勃朗的挑戰,她不該來。 車子鬥至第二個圈子,說時遲那時快,十六號黃車忽然向前一跪,前左輪的溜溜飛了出來,車身失卻重心,頓時作三百六十度大轉彎,後面沖上來的車子來不及刹掣,轟然與十六號相撞,觀眾譁然站立。 瑉瑉瞠目結舌,看著十六號車似斷線紙鶴似飄出去,飛過柵欄,落在草地上,「隆」的一聲,著起火來。 觀眾一聲驚呼接一聲驚呼。 救護人員發狂似奔向殘骸。 吳瑉瑉早就扔掉傘,不顧一切,盡了她全身力氣,跑向草地。 一路上她只聽到她自己的心跳嘭、嘭、嘭、嘭,肺似要炸開來,寒風似刀刺向她的面孔。 趕到殘車附近,只見救火的救火,救人的救人,火勢迅速為化學噴劑救熄,車門已被打開,拖出司機,瑉瑉用力推開眾人,過去蹲到張沼平身邊,救護人員在這時打開司機的頭盔,露出一頭紅發。 吳瑉瑉跪在泥斑中呆住,不是張沼平! 受傷的司機是蘇珊奧勃朗。 蘇珊睜開她的綠眼睛,伸出手來,抓住吳瑉瑉。 她部分衣物已經燒融,爛塌塌與皮膚黏在一起,非常可怕,瑉瑉瞪著她血肉模糊的手。 救護人員把蘇珊的手拉回來,要把她抬上擔架。 蘇珊張開嘴巴,忽然說:「支那女,你贏了。」 瑉瑉退後一步,撞在一個人身上。 蘇珊已被推上救護車,車子嗚嗚而去。 扶著瑉瑉的是教練。 瑉瑉一臉驚異的問號。 教練喃喃地說:「一切都是註定的。」 這時候,梁永燊與陳曉非也趕到了,一疊聲問:「張沼平怎麼樣,張沼平有無生命危險?」 她不行了。 綠色眼珠中寶光已經褪去,剩下的是沒有生命的玻璃似的眼睛。 瑉瑉呆若木雞,緩緩由梁永燊扶著走回看臺。 她贏了? 贏的一方不是可得獎品嗎,吳瑉瑉得到什麼? 她一頭一身都是泥漿雨水,梁永燊拿外衣遮住她。 比賽並沒有為一輛失事出軌的車子停止,他們緩緩走向看臺,瑉瑉一抬頭,看到張沼平站在她面前。 他撐著拐杖,一隻腳打著石膏,瑉瑉明白了,他受傷,蘇珊以副手身分替他。 他瞪著瑉瑉,忽然責問她:「你一貫如此殘酷懲罰你的敵人?我曾聽說你的事蹟,我不相信,蘇珊說一兩句謊言,就該被判活活燒死?」 瑉瑉臉色轉為煞白。 「吳瑉瑉,來,」張沼平踏前一步,「來對付我,使我死無葬身之地。」 梁永燊與陳曉非連忙擋在瑉瑉身前,教練拉開張沼平。 吳瑉瑉只聽見張沼平痛苦地嚎叫,一聲接著一聲,沒有停下來。 陳曉非拖著瑉瑉離開現場,她簡直要奮力把瑉瑉塞進車廂裡,然後緊緊抱著她簌簌發抖的身體。 瑉瑉絕望地低呼:「不是我的錯,不是我的錯。」 陳曉非說:「當然不關你的事。」 雨已滂沱,梁永燊開啟水撥,路前白濛濛一片。 這時候,陳曉非忽然發覺她也在發抖。 她的手一松,瑉瑉掙脫她的懷抱,用力推開車門,梁永燊大吃一驚踏下煞掣,車子「吱」地一聲旋轉停下,瑉瑉跳下車向山崗上奔去。 陳曉非想追,奈何力不從心。 她哀求梁永燊:「你去把她拉回來,去呀!」 梁永燊恢復冷靜,「讓她發洩一下也是好的。」 他的鎮定感染了陳曉非,她點點頭。 梁永燊把車子停好,取過傘,「阿姨,你在這裡休息一下,我去陪她。」 他甚至扭開了車內的收音機,讓陳曉非聽音樂。 瑉瑉手足並施,已經爬到小山崗的平頂。 雨越下越大,一道閃電在半空劃過,雷聲隆隆。 瑉瑉仰頭看天空,大聲叫道:「我不要擁有這種力量,撤銷它,從今以後,你不能再控制我!」 瑉瑉的面孔向天,雨水徹底淋濕她通身,她痛苦地用雙臂緊緊抱著自己身體,失聲痛哭。 梁永燊靜待一旁,等她哭過了,握住她的手,「我們回去吧,曠野閃電有危險。」 「不要理我,你到現在應當明白,離得我越遠越好。」 梁永燊輕輕說:「夠了,不要再懲罰自己。」他停一停,「況且,即使你有什麼力量,剛才也已經交還了」 他扶著瑉瑉下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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