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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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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家富裕,不但父母寵著這個孩子,祖父母、叔伯,都認為要儘量滿足他的要求。 瑉瑉在一間鄉村俱樂部與張家吃過一頓午餐,並沒有事先約好,張沼平帶她去那裡逛,剛好碰到家人,便坐在同一張桌子上。 眾人看見外表如此清純的少女,已經充滿好感,張小弟從前帶在身邊的女友都濃妝奇服。 張伯母搭訕問:「吳小姐家長未知幹哪一行?」 瑉瑉從實,「家父吳豫生從事教育工作,現任大學堂文科系主任。」 張伯母放下心來,明理的生意人也十分敬佩讀書人,錢,他們已經賺夠,太多沒有意思,倒是希望家裡添增一點兒文化氣息。 張沼平笑,「家母十分喜歡你。」 瑉瑉說:「我也喜歡她。」 生活圈子闊了,希望可以漸漸淡忘童年往事。 表面上若無其事,瑉瑉仍遭夢境困擾。 一到暑假,年輕人鮮有不玩到三更半夜,晚上睡不足,中午會胡亂靠在什麼地方眯一眯,大腦不能完全休息靜止,亂夢特別多。 一日看阿姨玩牌,累了,在長沙發上一躺,精魂就似出竅,悠悠然去到一間平房,瑉瑉思流十分清醒,一見就認得,這是她的祖居,推開門,就可以看到母親,瑉瑉害怕起來。 原來她並不想知道真相,但是身不由己,自一格窗戶飛了進去。 瑉瑉看到的不是她母親,而是她自己,一點點大坐在小桌子前,正寫阿拉伯字母呢。 她百忙中笑了,這麼小這麼無助,抓筆都有困難。 瑉瑉忽然驚恐起來,這不正是發生意外那一日嗎?她可是快要看到真相了?瑉瑉渾身顫抖。 她自長沙發上躍起,尖叫起來,「火,火!」她掩著雙耳,冷汗自額角背脊淌下。 梁永燊第一個撲過來握住她的手,他知道她的事如同知道他自己的事一樣。 「只是噩夢,瑉瑉,只是噩夢。」 瑉瑉怔怔地看著梁永燊,臉色慘白,嘴唇簌簌地抖。 陳曉非輕輕說:「還是心理學的高材生呢,連自己的心理學都不懂得,統統是幻象。」 瑉瑉握著梁永燊的手,「不,我已經進去了,我已回到祖屋裡,看到了自己,下一個夢,我必定可以知道真相,啊,多麼可怕。」瑉瑉用手掩住臉,淚流滿面。 陳曉非搖搖頭。 瑉瑉的襯衫濕透,蟬翼似貼在肌膚上。 門鈴響了,來客是張沼平,瑉瑉馬上笑起來,忘卻不愉快的夢境,高高興興地迎出去。 梁永燊抬起紙牌,看半日,也數不清楚五張牌的點數。 陳曉非諷刺他:「小梁有被虐狂。」 張沼平卻問:「他們真是撲克迷,有沒有下注?」 瑉瑉笑笑。 「那個年輕人是誰?同你好像很熟。」 「他是一個珍貴的朋友。」 張沼平笑,「最慘便是做這類人:完全沒有性別、吸引力、感覺,模糊地成為人家的好朋友……我不要做你好朋友,要不你愛我,要不你恨我。」 「然而我在你心目中也不是第一位。」 張沼平詫異,「還說不是?」 瑉瑉的眼角朝他的跑車瞄一瞄。 張沼平認真地說:「那是我身體的一部分。」他乾脆承認,「將來,其中一個輪胎肯定會跑到我腰間來。」 瑉瑉沒有笑,她有點兒悵惘,用雙臂箍著張沼平的腰。 這年頭,二十歲不到的女孩子,已經有許許多多過去,許許多多故事。 瑉瑉把頭靠在他背上。 張沼平輕輕地問:「你要不要與我結婚?」 瑉瑉不出聲。 「早婚有早婚的好處,先養三兩個孩子,把他們交給祖父母,然後我們再繼續學業,奮鬥事業,孩子管孩子長大,我們管我們長大,大家都成熟了,才約好一起跳舞去。」 瑉瑉責備他:「這是哪一國的幻想曲?」 「沼平國裡,什麼都有可能,請隨我來。」 盛暑天裡,無法停止出汗,兩個人的自襯衫都黏在身上,張沼平輕輕替瑉瑉拔開額角細發。 這樣親熱,也沒有同居。 他管他租公寓住,她一直待在宿舍裡。 陳曉非為這個很放心,「看,兩個地址,有頭腦才會這樣做。」 冬季應付考試,瑉瑉堅持呆在書桌前,張沼平心中沒有這件事,玩笑地收起瑉瑉的書本筆記,這是他們感情最受試練的時候,他一直說:「你若愛我,就不必有自己的生活。」 像其他女孩子那樣穿起鮮豔的衣裳,坐在賽車場跑道專等她們的男友凱旋歸來? 吳瑉瑉不是那樣的人,她辦不到。 生命中有許多不測,練好學問傍身,是明智之舉。 張沼平同她開玩笑似說:「觀眾席上那個位子空得久了,總有人坐上去。」 瑉瑉不語,是嗎?那麼多人喜歡呆坐不喜歡獨立? 放了學她去看他,他與教練、助手、朋友圍著一輛車,蹲著研究它的得與失,他的手輕輕拍打車身,真的好像把它當有生命似的。 瑉瑉微笑,不去驚動他,在一邊買食物與飲料,街邊檔的熱狗另有風味,瑉瑉在麵包上擠上許多芥辣。 正欲張口咬,她聽見鶯聲嚦嚦的聲音問要一杯熱咖啡。 那是一個紅發綠眼的少女,穿極短的圓裙、緊毛衣、小靴子,打扮成啦啦隊員樣子。 她向瑉瑉攀談起來:「你是誰的女孩?」 瑉瑉微笑,「我不是任何人的女孩。」 「那你是怎麼進來的?」她好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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