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亦舒 > 阿修羅 | 上頁 下頁 |
三十七 |
|
簡金卿回頭說:「不必,我這樣做,是為我自己。」 翁文維低下了頭。 簡金卿忽然說:「你要當心吳瑉瑉,她是一個非常厲害的腳色,她一早便知我是誰,只是不肯點破。」 「不會的,她不是那種人。」 簡金卿不再多說,她不用再為他設想,不用為他好,不必替他操心,她的責任已盡,除出失落的苦楚,她也有種放下重擔的感覺。 她走了。 在該刹那,她由輸家變為贏家,背影筆直,灑脫堅決,翁文維像是又看到了從前的簡金卿,他想叫她,終於忍著心看她走了。 第二天起,吳瑉瑉就沒有再聽翁文維的電話。 陳曉非問她:「這樣逃避可是個辦法?」 瑉瑉睜大眼睛,「翁文維原來有未婚妻。」 陳曉非不置信,「我以為你一直不在乎。」 「在乎,怎麼不在乎!」 「我以為你一年回來好幾次也是為著見他。」 「是呀,彼時我不曉得他有未婚妻。」 陳曉非啼笑皆非。 「假如他再打來,叫他回到未婚妻身邊去。」 一輛黑色的跑車在等她。 翁文維找上門來。 陳曉非本來不想放他進屋,洪俊德說:「你跟他說說明白,省得天天來煩。」 陳曉非便請他坐下。 開門見山說:「瑉瑉講,叫你回到未婚妻身邊去。」 翁文維驚道:「我前任未婚妻已往外地開學。」 陳曉非聳聳肩,「那恕我不能再給你什麼忠告。」 「瑉瑉呢?」 「她出去赴約。」 「來接她的可是一輛黑色的跑車?」 「是嗎,有一輛那樣的車子?翁先生,我想你不必再來了,沒有用的,你應當比誰都明白。」 陳曉非的語氣甚為諷刺,翁君當然聽得明白。 他耳畔充滿嗡嗡聲,他記得他放下茶杯,被主人家送到門口,與另外一位客人擦身而過,遊魂似蕩下樓去。 梁永燊看著翁某的背影,用手指在空中劃一個完字。 陳曉非拿牌出來,「活該,他怎麼甩脫人,人也怎麼甩脫他。」 梁永燊看著手上的牌,只得一對紅心十。他輕輕說:「吳瑉瑉是阿修羅。」 陳曉非陡然變色,「你這小子,不乾不淨說些什麼?」 梁永燊一向甚得阿姨歡心,這次被她一喝,手中紙牌落地。 洪俊德連忙來解圍,「現在你可知道什麼叫河東獅吼了吧!」 小梁沒想到阿姨這樣維護瑉瑉,嚇一大跳。 只聽得陳曉非說:「情場如戰場你沒有聽說過?總有個把人做傷兵,個把人做逃兵,自然有人打勝仗,也有人打敗仗,你若怕,就別打。」 但是,有阿修羅,就有修羅場。 梁永燊賠笑道:「阿姨寵瑉瑉真寵得厲害。」 她們都不喜歡翁君,並不關心他的下場。 翁君到大學去尋找吳瑉瑉,她已轉了校。校方拒絕把聯絡地址告訴外人。 翁文維終於嘗到簡金卿失意的滋味,那日,在酒館喝得醉醺醺,伏在桌子上,忽然聽見有人叫他,抬起頭來,看到吳瑉瑉伸手招他,他身不由主跟她出去,來到門口,吳瑉瑉已經不見,過來扶他的是簡金卿,他哽咽了。 一頭栽倒在地上,躺著沒起來。 過一會兒,他掙扎著爬起來。 也可以說,他再也沒有站直,他是一個不安分的年輕人,夢想突破他的出生,去到更高更遠的地方,他沒有走對路,他不甘心每夜自同一窗子看同一爿星天,也想走遍天下,自不同的窗口看出去,看盡蒼穹所有的星。 在往後的日子裡,他再也不能像以前那般振作。 我們已經走過頭了,必須往回繞,才能夠知道,用黑色車子把吳瑉瑉載走的是什麼人。在生活中,時間控制我們,在故事裡,我們控制時間,愛飛馳到哪個空間,就是哪個空間,這解釋了為什麼你愛聽故事而我愛說故事。 讓我們選這一刻吧。 盛暑,吳家的書房,吳太太攜幼子歸甯,吳豫生與女兒已經談了一段時候。 他說:「告訴我為什麼轉校。」 吳瑉瑉抬起頭,「因為張沼平在普大,你明白嗎?」 吳豫生文明兼民主,笑道:「我明白,但,誰是張沼平?」 「一個朋友。」 吳豫生點頭,「我以為梁永燊才是你的朋友。」 「呵他永遠會是我至親友好。」 吳豫生笑:「即使如此,他也一樣受到傷害。」 吳瑉瑉沉默。過一會兒她無奈地說:「接近我的人,無可避免地,或多或少,都似受到若干傷害。」 吳豫生連忙說:「有些人咎由自取。」 瑉瑉笑。 吳豫生一直這樣教導女兒,生活中無論有什麼閃失,統統是自身的錯,與人無尤,從錯處學習改過,精益求精,直至不犯同一錯誤,從不把過失推倭到他人肩膀上去,免得失去學乖的機會。 吳氏的家庭教育一向這樣淒清。 張沼平早已換過車子,他現在開的高速車是豔黃色的。 稍微、稍微成熟點的人都會覺得這樣的炫耀可能會有點兒幼稚,但是年輕的吳瑉瑉卻不覺得。 吳豫生說:「車子太快了不安全。」 他女兒卻惋惜說:「父親,你頭髮又稀疏又斑白。」 父女說的全是真話。 |
學達書庫(xuoda.com) |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