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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四


  趙元熙自嘲,「後悔是一個較高層次承認錯誤的表示,像我這樣的人,大抵還不配後悔。」

  瑉瑉不好意思搭腔,她到底把他看作長輩。

  他問瑉瑉:「畢業後,你打算升學?」

  瑉瑉點點頭,其他的路不適合她。

  「外國,抑或本市?」

  「還沒有考慮到。」

  「希望你可以留下來,希望可以與你常常見面。」

  瑉瑉只是微笑。

  「謝謝你幫我整理了這間書房,來,我送你回去。」

  過兩天消息傳開來了,陳曉非同丈夫說:「趙元熙派人收回所有喜帖。」

  洪俊德說:「聽說呂學儀已經飛到英國去了。」

  「這真是一對歡喜冤家!」

  「這會不會是最後一幕?」

  「不知道,據說呂學儀當年背夫別戀,頗受壓力,很為他吃了一點兒苦。」

  「這一定是老趙喜新厭舊的老把戲。」

  「他又看中了誰?」

  「誰曉得,但這個城市有多大,有新聞一定會傳得遍。」

  趙元熙開始頻頻到洪宅來串門。

  司馬昭之心,連洪俊德都知道了,把他拉在一旁苦勸:「吳家作風思想保守,斷然不會容你胡鬧,我外甥女連小白襪尚未除下,她不會瞭解你那套,老趙,我看你是胡塗了。」

  陳曉非乾脆不招待他,電話也不給他接通。

  趙氏想見瑉瑉,只有在樓下苦苦地等。

  他有事業,到底不能像一般小夥子那樣心無旁騖,漸漸落了下風。

  吳豫生快要回來了,陳曉非擔心姐夫抱怨她,便約趙元熙出來談判。

  她挑了熱鬧的茶座,免得人家以為他同她在商議什麼秘事,又叫洪俊德稍後來接她。

  陳曉非本有一腔的話要說,坐了下來,卻一個字都講不出口,大家都是有智慧的成年人,她不好意思教訓他。

  過很久,陳曉非才說:「我聽說呂學儀精神非常沮喪。」

  趙元熙說:「我何嘗不是。」

  「這是何苦來呢?」

  「這是我的命運,我聽它安排。」

  「你是你生命的主人,我們管不到你,但是你若牽扯到一個少女的名譽,我們必不罷休。」

  「你要說的就是這麼多?」

  陳曉非點點頭。

  趙元熙於盡杯中的酒,站起來,向曉非欠一欠身,微酸的他離開茶座。

  他走了不到十分鐘,洪俊德帶著瑉瑉一起來接陳曉非。

  「老趙呢?」

  「誰管他,」曉非不忿,「來的時候已經有三分酒意。」

  瑉瑉忽然抬起眼說:「他不應開車。」

  洪俊德與陳曉非齊齊一愣。

  瑉瑉又預見到什麼不吉之兆?

  陳曉非狐疑地與丈夫交換一個眼色。

  趙元熙到停車場拿了車,還沒有駛出去,在出口附近閃避一輛跑車,反應略遲,已經撞到柱上去,他自己並沒有聽到那驚人的轟然巨響,他甚至不覺得痛,已經失去知覺。

  他喃喃地叫:「完了,完了。」

  一條明亮的白色通道,無窮無盡伸向前,他的身體失去重量,飄著走進通道裡。

  有人在他身邊說:「他沒有生命危險,醫生說他隨時會得醒來,我沒騙你,這幾天他一直叫的是學儀,不是別人。」

  呂學儀不堪刺激,她用手掩著面孔退出病房,到會客室坐下。

  坐在她對面的少女正是吳瑉瑉,雪亮的眼睛,花瓣似的臉龐。

  呂學儀起了疑心,她看著她良久才問:「你是——?」

  「我是吳瑉瑉。」

  「不,你知道我的意思,你究竟是誰?」

  瑉瑉緘默。

  呂學儀輕輕地問:「是你是不是?你一出現我們的生活就起大混亂。」

  她伸出雙手來抓瑉瑉,瑉瑉一見那鮮紅的指甲便往後縮去。

  幸虧洪俊德剛在這個時候出來,看見呂學儀意圖攻擊瑉瑉,連忙拉住她。

  「這已經是最理想的結局了,呂小姐,你何必拿一個孩子出氣。」

  呂學儀渾身簌簌地抖,「他雙腿已經折斷。」

  「他會再站起來,醫生說沒有問題,你正好陪他度過難關,你們肯定可以複合,對一個醉酒駕駛、置本人他人安全於不顧的狂人來說,難道還不算是最佳結局?」

  呂學儀「霍」地站起來,「最佳結局?洪先生,請你公平一點,他為別人搞得五癆七傷,現在居然肯給我機會收拾殘局,已經算是我最佳結局,你們這樣看輕我?」

  洪俊德不由地低下了頭。

  「不,我不能接受這樣慷慨的施捨,我有自尊,像你們一樣,我也懂得自愛。」

  呂學儀的聲音如此悲忿,連瑉瑉都聳然動容。

  呂學儀顫巍巍站起來,她的目光猶自不肯離開瑉瑉,她說:「你,你是一個可怕的精靈,我不知道你是誰,但是我不會接近你。」

  她轉頭走了。

  她沒選擇留下來陪伴趙元熙。

  瑉瑉低下頭。

  洪俊德過來同她說:「別聽她的,她受了很大的刺激,說話作不得准。」

  瑉瑉低聲訴苦,「他們都怪我,把所有不幸都記在我的賬上,連父親都不原諒我。姨丈,我並不是宇宙的主,我怎麼會影響他們的命運?這太不公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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