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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三


  瑉瑉過去探望他,他頭上頂著冰袋,睜開雙眼,見是瑉瑉,連忙用毛巾掩住面孔,瑉瑉眼利,已經看到他面頰兩邊有利爪抓破的血痕。

  瑉瑉遇見這等尷尬事頓時變了個尷尬人,進退兩難,又沒有人通告她不用上班,她告假好還是留下來好?

  這時候趙元熙開口說:「瑉瑉,請你拿一大杯冰水給我。」

  瑉瑉取了水來,他接過鯨飲,乾杯後又倒在沙發上。

  瑉瑉忍不住問:「你沒有事吧?」

  他答:「我挨揍了。」

  瑉瑉轉過頭去笑。

  有些成年人幼稚得匪夷所思。

  趙元熙忽然輕輕說:「我們走了有七年,六年秘密,因為當時她有伴侶,一年公開,因為已經打算結婚。」

  瑉瑉坐在一旁聽他傾訴。

  他的聲音很悲哀很迷惘,不是不動聽的。

  「然後,」他說下去,「我發覺我愛的人不是她。」

  瑉瑉籲出一口氣,他們都是這樣的,連自己都不明白自己,連自己都不知道自己。

  「對不起,瑉瑉,我肯定你聽不懂我的夢囈。」

  瑉瑉笑笑,過去開了那具小小收音機,悠揚樂聲碎碎傳出,具安撫作用。

  過很久,她以為他睡著了,轉過身子來,卻發覺他正在看她,見她注意到了,又急急避開目光。

  瑉瑉不動聲色。

  稍後醫生來看他,留下藥物與忠告。

  瑉瑉見時間差不多,便向趙元熙告辭,與醫生結伴離去。

  在大廈的樓下大堂,碰見呂學儀女士,他們下來,她趕著上去。

  瑉瑉注意到她板著面孔,雙目向前直視,並沒有看到別人,她用一方絲巾裹著頭髮,穿黑色密封衣裳,雙手交叉在胸前,十隻長指甲搽著玫瑰紫寇丹,指尖很像要滴出血來。

  瑉瑉不敢細看,與她擦身而過。

  像誰呢?呂學儀這個樣子,瑉瑉不知在什麼地方見過,電光石火間她想起來,像動畫片中白雪公主後母的造型。

  瑉瑉不敢把這個感覺說出來。

  回到家,阿姨與姨丈在露臺打撲克牌聊天。

  瑉瑉輕輕走近。

  只聽得阿姨說:「小趙不一定討得什麼便宜。」

  「那麼多的人,你偏偏針對趙元熙,好沒有道理,他與呂小姐走了七八年,快要結婚,真是恭喜他還來不及。」

  「幸虧暑假快要過去,我不想瑉瑉再上他家去。」

  「瑉瑉已經是個很寂寞的孩子,你再孤立她,對她一點兒好處都沒有。」

  瑉瑉很感動,他倆是真的關心她。

  她輕輕咳嗽一聲。

  阿姨抬起眼來,「回來啦,你父親自梵蒂岡寄明信片回來。」

  姨丈說:「瑉瑉,你來替我一陣,我手氣不佳。」

  瑉瑉問:「阿姨把你殺得片甲不留?」

  她在姨丈的位置坐下來,一看他的牌,只得一對二,阿姨牌面已有一雙皮蛋,瑉瑉說:「加十塊注。」

  阿姨笑,「你會輸的,」她發牌,「你見過呂學儀沒有?」

  瑉瑉手上已經有三隻二,瑉瑉說:「我贏了。」

  陳曉非氣結,「瑉瑉真是有邪運。」

  瑉瑉將紙牌洗一洗,放桌上。

  「聽說她比趙元熙大好幾歲。」

  姨丈過來收錢,「小趙是個奇人,像瑉瑉這種年紀已經追求同學的大姐,滿以為他這樣縱容感情,事業一定沒有成就,誰知魚與熊掌竟被他兼得。」

  「在瑉瑉眼中,他也不過是個小老頭罷了。」

  瑉瑉沒有置評。

  陳曉非把一張帖子放桌上,「下個月三號請喝喜酒。」

  洪俊德說:「未到那天還不能作實。」

  第二天,一進趙宅,瑉瑉便看見這一對未婚夫婦站在客廳中央,神情肅穆,似一對將要決鬥的武士。

  過半晌呂學儀說:「帖子都已經發出去了。」

  「我負責去逐張收回來。」

  「怎麼對親友解釋這個笑話?」

  「毋需把每件事向每個人交待。」

  「他們會問。」

  「都是聰明人,你不提,誰敢問。」

  「背後還不是一定議論紛紛。」

  「你又聽不見,有什麼關係。」

  呂學儀反而笑了,「照你說,我倆可以沒事人似如常生活?」

  「對不起學儀,你一直想到湖區居住三五個月尋找靈感,或者這是時候了。」

  呂學儀問:「她是誰?」

  「沒有第三者,我只是覺得我們還不適合結婚。」

  「我太清楚你,一定有人取代我的位置。」

  趙元熙蒼涼地說:「你占我生命七年光陰,沒有人可以取代你,人是人,你是你。」

  呂學儀走前一步,趙元熙與她擁抱一下,她黯然地離去。

  趙元熙推開書房門的時候,瑉瑉正把最後一本書放進架子裡。

  不大說話的瑉瑉忽然說:「那是一位高貴的女士。」

  趙元熙看著她,「瑉瑉,你比我們都懂得多,為什麼?」

  瑉瑉微微一笑。

  因為她是旁觀者,局外人,不相干的過客。

  「瑉瑉,我會不會後悔?」

  瑉瑉不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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