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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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瑉瑉到底還是小孩子,忍不住說一句:「你瘋了!」 「瘋?」惠長冷笑一聲,「你母親才是瘋子,放火燒全家,自焚而死。」 瑉瑉耳畔「嗡」地一聲,她再也聽不到惠長接著說些什麼,只看見她嘴唇蠕動。 過很久很久,瑉瑉才回過神來。她停睛一看,惠長已經離去,她玫瑰紅的裙子在樹叢中一閃而過。 瑉瑉回到宿合,扔下兩隻書包,往床上一躺。 她把惠長所說的話翻來覆去思想,越想越亂,腦袋中似有一行列車駛過。轟轟轟轟轟,然後經過黑漆的山洞,忽然爆炸,炸為齏粉,瑉瑉受到極大震盪,本能用雙手抱住頭顱,縮成一團。 她因驚怖與痛苦呻吟。 「瑉瑉,瑉瑉,你怎麼了?」 是意長回來了,伸手推她。 「瑉瑉,你不舒服?」 瑉瑉睜開眼睛,看到意長紅粉緋緋的面孔。 她冷靜下來,微弱地說:「我做噩夢了。」 「又是那場火災?」意長問,「你又看到房間中熊熊烈火?」 瑉瑉點點頭。 意長把她自床上拉起來。她忽然看見床角下兩隻書包,「哎呀」一聲,「你還沒有做功課,那我問誰抄?」 瑉瑉靠在牆角,「交白卷好了。」 意長咭咭笑起來。 「我們在山頂兜風。」意長告訴瑉瑉。 瑉瑉不出聲。 「小邱明明針對你而來,瑉瑉,此刻讓給你還來得及,遲些時就不准討還了。」意長笑。 瑉瑉說:「那是惠長的朋友。」 意長跌在床上,不在乎地說:「管她呢!」 「太危險了。」瑉瑉衝口而出。 意長說:「我一直喜歡他,我不覺有什麼不對,大家有選擇朋友的自由。」 「也許惠長跟他另有默契。」 「你指婚約?不會的。」 瑉瑉不再置評,她雖然還小,也知道多說無益,徒然令意長生厭。 瑉瑉不能忘記惠長手中那把童軍刀。 那麼年輕那麼偏激衝動,也只有他們莫家的孩子。 頂著檯燈做功課,一夜睡不好,第二天瑉瑉喉嚨痛,含著消炎糖,瑉瑉更加不想說話。 下午她約了阿姨在飯堂等。 陳曉非準時迎上來,看到蒼白的瑉瑉,忙問什麼事。 瑉瑉咳嗽一聲,理一理手上的書,喉嚨微微沙啞,說道:「阿姨,把那場火災的來龍去脈告訴我。」 陳曉非一愣,隨即說:「瑉瑉,我已說過多次,那是一宗意外。」 「你確實?」 「我不在場,但當地消防局的確報告說,現場有明顯的痕跡由電線走火形成。」 瑉瑉凝視阿姨,想在她面孔上尋找破綻,陳曉非是何等樣角色,怎麼會讓小外甥找到蛛絲馬跡,兩人對峙良久。 瑉瑉道:「外頭人不是這麼說。」 她阿姨擺手,「我一向不聽鬼叫,你千萬別把閒言閒語轉告我,我勸你也不要理會。」 過半晌瑉瑉點點頭。 「老遠叫我來就這個?」 「是,我有懷疑,我記憶中的母親太不快樂。」 「你幾時見過快樂的成年人?」 說得很對,瑉瑉沒藉口再盤問下去。 「我從沒見過像你這樣多回憶的少年人。」 瑉瑉牽牽嘴角,「是,我可以想到老遠老遠的世界去。」 她阿姨憧憬地微笑,「那時候,花正香,月正圓,羅密歐還正愛著朱麗葉。」 瑉瑉也只得笑起來。 「不要為回憶昨天而錯過今天。」 瑉瑉知道阿姨並沒有把全部事實告訴她,也許,也許再過三兩年,她可以重拾這個話題。 陳曉非回到車子上才敢垮下來,她把臉擱在駕駛盤上休息。 瑉瑉晶瑩的目光已烙在她心中,一閉上眼就看得見。 瑉瑉要知道真相。 過很久這個為難的阿姨才把車子駛走。 瑉瑉在飯堂剛想喝完最後一口咖啡,邱進益已經來到她的面前。 瑉瑉失笑,他好像真想同時間約會三個女孩子。 小邱訝異,「你還沒有聽說嗎?」 瑉瑉沒有追問,怕是小邱故弄玄虛作弄她,待她問時,他又不肯說。 小邱說下去:「惠長同意長的爺爺剛剛進醫院,姐妹倆已經趕去見老人家最後一面。」 瑉瑉一怔,那個白須老先生,坐在圖畫室的那位老先生,問小女孩時間溜到哪裡去了的那位老先生。 不知恁地,瑉瑉心頭一松。 她閉上眼睛,籲出一口氣。 瑉瑉示意小邱說下去。 邱進益說:「聽講老先生昏迷中不停輕喚一個人的名字。」 瑉瑉緘默。 小邱問:「會不會是年輕時愛人的名字?她叫阿秀娜,ASURA,很美麗的名字。」 「不,」瑉瑉忽然開口說,「這名字不好。」 邱進益一愣,隨即高興地說:「你終於肯講話了。」 瑉瑉掉頭而去,小邱跟在身後。 「假如你認識我,你會知道我也有優點。」 當然,瑉瑉肯定他有極可愛的地方,但是她此刻正在想另外一件事。 她要回宿舍去等意長回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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