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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七


  「你想瞞他多久?」

  恕之抬起頭,淒涼地答:「看他願意被我瞞多久。」

  「何必仰人鼻息,過這種你虞我詐的日子。」

  「日子久了,會有真心。」

  「像你給我的真心?」

  恕之見他咄咄逼人,絲毫沒有放過她的意思,知道談判失敗。

  她說:「我勸不動你。」

  可是忍之也說:「我也勸不轉你,所有騙局只能瞞人一時,無可能一生一世,你別做夢,趁早走是正經。」

  恕之踏進一步,「你別管我,你離開松鼠鎮,線索一斷,大家都安全。」

  忍之把現金與金飾放回桌上,「要走,兩人一起走。」

  他轉頭走開。

  恕之把鈔票放回抽屜,她卻拉錯第二格,她看到一把手槍他。

  王子覺從不把貴重物品上鎖,連手槍在內。

  恕之等了一個上午,丈夫終於自派出所回轉。

  恕之看著他,「是貞嫂嗎?」

  王子覺點點頭,他顯然受到極大震盪,斟了一杯拔蘭地一飲而盡。

  他輕輕說:「法醫估計她在水底有一段日子,近日才浮起,警長正設法尋找松山。」

  「他是疑犯?」

  「不,他是親人,法醫認為,貞嫂肺部並無積水,她落水之前後腦受重擊經已死亡,而襲擊她的人身型並不高大,那不是松山,他們懷疑是一個浪人。」

  恕之目光呆滯。

  「貞嫂是一個好人,她實在無辜,倘若無法聯絡松山,由我負責善後。」

  恕之不出聲。

  「據警長說,這是松鼠鎮廿五年來第一宗兇殺案。」

  恕之聽見自己問:「之前呢?」

  「三十年前有一宗情殺案。」

  「你有詳情嗎?」

  「警長剛才唏噓說起,是一個女僕與男主人的故事:他們本來相愛,可是男方移情別戀,竟決定與富家女結婚,女僕走投無路,用刀刺殺男方。」

  恕之戰慄。

  「她靜靜待捕,警察問她:利刀刺入對方胸脯時感覺可拍嗎,她答:像剖開南瓜一般,噗地一聲而已。」

  恕之用雙手掩胸,緊閉雙眼。

  王子覺笑了,「對不起,嚇著你了。」

  「警方有何蛛絲馬跡?」

  「下了整季大雪,跟著又是大雨,警方一無所獲。」

  「鑒證科呢?」

  「警方認為毋需驚動城裡總署的同事。」

  恕之也斟了一杯拔蘭地緩緩喝下。

  「你同松山夫婦有感情吧。」

  恕之不出聲,過一會她說:「在孤兒院的日子像軍訓,每人占一張小床,一隻箱子,一間大房十多張床,毫無隱私,什麼都赤裸裸,半夜驚醒,總聽見有人哭泣,有時,是我。」

  王子覺惻然,「忘記過去。」

  「那是烙印呢。」

  「也得忘記。」

  「有些孩子還有遠親,假日,帶一些糖果給他們,我也會分到一兩顆,糖紙不捨得扔,撫平了,夾在書中做紀念。」

  王子覺說:「我在聽。」

  「我不記得詳情了,十四歲那年,我們兄妹逃了出來,在社會低下層打滾,那時,人們以為我們已有十八九歲,現在,他們又以為我倆只有十八九歲。」

  「一定吃了很多苦。」

  「遇到很多豺狼虎豹,子覺,我也曾經利刀傷人。」

  王子覺震驚。

  「寒夜,我們在教堂留宿,半夜,一個人壓到我身上。」

  王子覺握住妻子雙手,「不要再說下去,我都明白。」

  「窮人不是人,貧女尤其賤,」恕之籲出一口氣,「人人可以魚肉,甚至用腳踏住你頭向你撒尿,子覺,我們活在兩個世界裡。」

  子覺微笑,「我病了好幾年,也吃過不少苦頭,肉身敗壞,躺手術床上,像一塊腐肉。」

  恕之無言,人生,不知為何如此多磨難。

  子覺說:「我倆好似在鬥比淒慘。」

  恕之忽然問:「找得到松山嗎?」

  「警長同松山相熟,有他子女地址。」

  他們的行程取消,那日早睡。

  恕之一闔上眼角看見貞嫂笑吟吟問她:「穀倉還暖和嗎?」,又說:「你今日把冰箱、地板與台凳都洗淨抹幹,我先走一步。」

  她醒轉,比沒睡之前還累。

  花園裡的鬱金香已經一排排長出來,很快就要綻放。

  警長告訴王子覺:「與松氏子女聯絡過,他們都說松山曾經在他們家住過個多星期,因小故爭吵,他離去不知所蹤。」

  王子覺愕然。

  警長也唏噓,「如今老人最好學習自立。」

  「他身邊的款項呢?」

  「要找到他才知道,先處理貞嫂的事吧。」

  王子覺點點頭。

  他們夫妻穿著黑衣肅穆主持簡單儀式,大量百色花束中,站著貞嫂一對哭泣的子女。他倆並沒有問及費用由什麼人支付,事後匆匆趕回工作崗位。

  他們始終沒有聯絡到松山。

  松山過些日子才出現。

  他站在王宅大門前,不叫人,也不走開,僕人起疑通知王子覺。

  王子覺匆匆自樓上下來,請松山進屋。

  只見松山衣衫襤褸,像個流浪漢,平日強壯身形忽然佝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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