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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八


  她是劊子手的女兒,一個美麗的背叛者!

  這一切全是她咎由自取、罪有應得,他沒有理由覺得不安,甚至是見鬼的歉疚。

  只是,心底那股揮之不去的痛楚與不忍是怎麼回事?難道區區一個女人竟軟化了他早成鐵石的心腸,也瓦解了他誓言報復的決心?!」

  不!不可能!

  他的心早該在十多年前的那場遽變中死了,如今的他應該是個沒有心、沒有感情,只為報仇雪恨而活的人,怎麼還會被她悲切的哭泣給扯痛心口?!

  「念褘……有蛇!讓我出去……我真的沒有……相信我……」

  斷斷續續的哀淒呼喊宛如利刀,一聲聲刺痛他的雙耳、刨痛他的心口,他狂亂的緊捂雙耳,拒絕讓那顫抖、哀傷的聲音鑽進耳中。

  他怎能忘了十幾年前那場毀他全家的仇恨?又怎會忘了那段他們三兄弟因而離散,得寄人籬下忍受屈辱的過去?

  這份揪心的疼、刻骨的恨他怎能忘?他胸口的這道刀疤,就是烙印著爹娘血海深仇的殘酷印記。

  如今他怎會為了一個女人,而忘了這十幾年來,他是如何日日對地下的爹娘起誓,誓覆滅門的血海深仇?!」

  他狂亂的目光驀然瞥及桌旁的一把利刀,他毫不遲疑的舉起利刃,低頭拉開衣襟,朝自己胸前那道傷疤狠狠劃下一刀,直到皮肉傳來撕裂的疼……他不能忘,也不該忘了當時挨上這一刀時的痛與恨!

  他必須恨她——他狠狠的告訴自己!

  然而窗外持續傳來的微弱哀泣,卻仍猶如鬼魅般糾纏不去,他拋下利刀一步步的往門邊退,而後遽然瘋狂的奪門而出,一路狂奔來至山泉畔,痛苦的跪倒在溪岸邊。

  他必須恨她,他必須恨她……他瘋狂的將頭沉進冰冷的河水中,直到麻木得幾乎無法呼吸他才將頭抽離水中,大口大口的喘氣。

  唐是我們管家的仇人,對待仇人絕不能心軟,就算是他的女兒也一樣,全都不可寬赦——大哥冰冷無情的警誡,再度自腦海中響起。

  滾燙的鮮血與冰冷的水,在他仍緊揪的胸口橫錯交融,看來格外令人怵目驚心。

  然而雙眼中滿載著矛盾與痛苦的管念褘,卻渾然不覺淋漓的血水已染濕了他的衣衫,仍怔眼盯著無邊的黑暗,直到他的心揪疼得發麻……

  晨曦乍現,一道刺眼的光芒籠上她的眼眸,俯倒在地的唐韶芷悠悠轉醒。

  她睜開恍惚的眼,發覺駭人的闃夜已被明亮的白晝所取代,而昨晚讓她差點喪命的巨蛇也早已不知去向。

  昨晚的記憶重回她的腦海,她立即驚跳了起來,奔向鐵欄邊,用嘎啞的嗓子哭喊著。

  「放我出去!念褘,求你相信我,讓我出去!」

  她絕望的搖撼、拍打著堅硬的鐵欄,聲聲哀絕的懇求,卻依然喚不來管念褘探看的身影。

  就這樣,她哭累得睡著,醒來後又繼續叫喊,直到她的淚流幹了、嗓子喊痛了,她才終於死了心。

  他恐怕是不會來了!

  即使他對她做出了這一連串殘酷無比的報復,然而唐韶芷發現,她仍恨不了他!

  她萬念俱灰的癱坐在地,望著鐵欄外依舊霧濛濛的一片,還不時隨風襲來些許濕冷的寒意,不覺用手緊環住自己的身子,試圖保持一點暖意。

  就這樣,她維持這樣的姿勢,怔怔的望著鐵欄外,眼中盡是一片茫然與絕望。

  幾天過去了,除了每天有個家丁按時送飯之外,她就像只被遺棄在街邊的狗,任誰也懶得瞧上一眼。

  她從沒想到一天的時間會過得如此漫長,了無生息的冷情穀中,死寂得讓她連聽聞自己回盪在石壁間的呼吸都會害怕。

  終日瀰漫不散的蒙霧讓觸目所及皆成蒼茫一片,空蕩得令人心慌。

  幾天下來她除了發怔,就只是哭;哭她爹糊塗鑄下的大錯,也哭自己坐困愁城的處境,一顆心惶然無依,始終靜不下來。

  日子過了多久,她已經無從計數了,她的心隨著日益深濃的霧跌進了穀底。

  直到有天她終於恍然覺悟,他的恨就像這冷情谷中終年瀰漫的寒霧一樣,是永遠也不會消散的。

  她至此終於死了心,不再哭喊、哀求管念褘放她出去。

  或許對她而言,終生被囚禁在這個冷絕的冷情穀中,就是對身為唐女兒的她最好的解脫與救贖吧!

  終於,她麻木得絲毫不再感覺恐懼,一顆心反倒是格外的澄明透澈。

  眼看著穀中隨著晨昏各有不同形態的霧,她慢慢不再那麼害怕這如同管念褘般飄忽不定、難以捉摸的冷霧。

  生平第一次,她竟開始有些懂得這捉摸不定的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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