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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


  「……」熱風撲上了他的衣衫,他黑髮有點淩亂,他的視線從天空的紙鳶移到她黑裡透紅的雙頰。她眼底眉梢明明殘留著他挑起的情欲,她卻在放這種東西?他自認自己一向不笨,能察人細微之處,靠的也不是聶家的人情,而是自身的實力,為什麼此時此刻他捉不住她的想法?

  線頭塞到他的手裡,他直覺答道:「我不愛玩這種東西。」

  「不是玩。我記得在清朝是有這習俗……唔,在清明節有放箏斷災的習俗。」

  「放箏斷災?」有這個習俗嗎?他讀過的書裡,所到過的地方裡都沒有這種習俗啊。

  她笑道:「現在是過去所形成,而過去一定有好有壞,就像現在我來到南京,有遇見壞事、也有好事如你,這些都會影響到未來的我。殷戒,我今天看你風塵僕僕來到書鋪,似乎有點不對勁,才猜也許你遇見什麼不好的事或者憶起過往的回憶。這紙鳶載滿了你不好的過去,剪斷了它,任它垂落到不知名的地方,那你只會剩下美好的回憶。」

  「美好的回憶?」他低喃。看見她從荷袋裡拿出小刀來。

  「是啊。」她笑:「古人的習俗,雖然談不上科學,可是,心一安什麼運都來了。」刀鋒劃過細線,紙鳶頓時隨風墜落。

  她抬眼,看見他目不轉睛地鎖住她。戀愛使人心裡發軟,即使眼前這個男人是個很古老的人;即使這個男人的觀念有些令她錯愕,她還是很不小心地喜歡這種人了。

  早知如此,她應該在她家鄉多談幾次戀愛,也許就不會像現在這麼容易墜入情網。

  「殷戒,得到我只是過程,你真正想要的,是留下我,是不?」

  他的臉色微變,沒有料到她竟然能猜中自己的心意。

  她又歎道:「我們之間的觀念差真多。你以為我跟你發生關係,從此我就只能屬於你,可是,我不是你們的人。在我那裡,清白並不是那麼重要,我可以喜歡上很多人,可以屬於很多人,就像你們現在的男人一樣。」

  「你在胡扯什麼?」他怒道。

  「我只是舉例而已。」她笑:「我對同時擁有那麼多情愛,敬謝不敏。殷戒,如果剛才你用我放紙鳶時的眼神看著我,我一定沒辦法抵抗的。」

  放紙鳶的眼神?他的眼神流露了什麼,他怎會不知道?

  「還有,請你說話一定不要太文謅謅,我會聽得好累。」她坦承。

  殷戒聞言,沒有說什麼,只是一徑地注視她。

  他想得到她、想留住她,想她在他身邊一輩子,他的心底就會有個家了。原來,他從未戳破她喜歡他的事實,也沒有暗示她收起她的喜歡,是因為他自己在不知不覺裡要她喜歡他了。

  可是,他還有一個極為可怕的秘密,如果不趁現在佔有她,將來她一旦知曉,只怕會嚇得面無人色,從此逃之夭夭……何況,她跟一般女子不同,將來會有多少人喜歡她?跟她同屋的男人已經是一個威脅了,將來他還要面對多少威脅呢?

  方才,他到底流露出什麼眼神來?

  ***

  當晚,燭火搖曳,魚半月埋頭大綱──

  「有一個書肆的花心老闆為了刺探商業機密,到最近很受歡迎的書鋪女老闆那裡當細作,沒有想到看上她的姿色,百般勾引,在得逞獸欲之後,將她收作三房,後來數年間老闆豔情不斷,不知悔改,到最後家道中落,看破紅塵出家當和尚去了。」完美收筆。

  這次的大綱完全符合這時代的閒情小說,就不信柳苠看不下去。

  「月姐,請問這跟上次的故事有何不同?」薄薄的木板後面有人好奇問道。

  「有,這次這個男人更花心。」

  「為什麼你寫的男人都要那麼花心?」

  「因為這裡的小說都是男人寫的。」

  「……那為什麼花心的男人下場都是當和尚?」已經連續七本手稿都當和尚了,他怕再這樣下去,和尚要滿天飛了。

  「因為這年頭的小說一定要有警世作用。兄弟,現在幾更了?」

  「三更了吧。」

  她算了一下時間。「三更就是午夜了,你該睡了吧。」

  「喔……月姐,對了,今天送你回來的那男人就是封澐書肆的老闆嗎?」

  「唔,嗯。」一提到他,就想起她的身子差點被他摸光了,那觸感至今還殘留在身上,讓她心跳加快。今天的殷戒有點陌生、有點霸道,跟平常的殷戒大不相同,這才是他的本性嗎?

  「月姐,我一直想告訴你,你回來的時候我瞧見你頸子被大蟲子叮了,你不癢嗎?」

  她低叫一聲,連忙遮住頸子。那個王八蛋用了多少力氣親她啊!沒見過他這麼狠的人,竟然想在光天化日下閒人必經之路勾引她,被人發現了他不會害臊嗎?

  「月姐,晚安了。」

  「晚安。」她心不在焉道,木板下微弱的燭光滅了,隔壁同住的母子已然入睡。

  她也收拾起文房四寶,清點今天的收入。

  反正夜晚沒有人在,她放下一頭紮起的紅發,穿上鞋子,前去關門。

  在這裡,滿天的星斗近得像是隨時可以觸摸,不像在她家鄉,連走在雨裡都得防掉發。

  「唉,自然是很好,但是我也很想自然地上廁所、自然地洗澡啊。」她咕噥:「那個混蛋殷戒,你想勾引我,你自己也得投入一下嘛……」

  「半月老闆?」

  三更半夜,一聲輕喚,嚇得她彈跳起來,轉頭看去,看見一名漢子正站在自己的身後。

  §第五章

  天這麼黑,平常她書鋪裡只點著蠟燭,沒有什麼人會在光線不足的情況下挑書,所以一入夜,多半是無人會拐進巷內。

  雖然有點心驚肉跳,她還是答道:「大爺要買書得等明天了。」

  那漢子客氣地說:「我不是來買書的。是殷老闆叫我請半月老闆過去的。」

  「殷戒?他怎麼不自己來?」白天才跟他出城,他送她回來時並沒有多說什麼,只是目不轉睛地送她入書鋪,晚上找她會有什麼事?她注意到這漢子直盯著她的頭髮,她不以為意。最近城內還持續有人偷看她的頭髮,甚至問起她海外的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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