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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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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林明遠本來忍氣吞聲,任她清潔,但聽到最後,他抿起的嘴終於掀起,沙啞道:「是有人潑糞,如何?」 姬憐憐小臉刹那扭曲,捏著鼻子,拎著那件髒衣衫走到門口去讓大雨沖刷。 遠遠地,仍然傳來斷斷續續地抱怨:真噁心,真噁心……這是大便啊,黃色的大便啊…… 用五穀雜糧下的殘渣來形容不是更好?這等粗人就是詞窮,說話難聽是他們的本性,狗改不了吃屎,他林明遠要跟她計較的話就是降低自身格調,是以,他悶不吭聲,隨她去。 陰影籠罩下來,他眼皮一掀,一名美貌道姑就站在他的身邊。 「蒼天有淚啊……」她挑高眉。「聽說是貪污犯人吧?相貌堂堂,五臟六腑都爛了吧……呿。」 姬憐憐那顆球趕忙滾回來。「趙師姐,你為這種人生氣真的太不值得了!」 「姬師妹,救這種人,太浪費時間了。你救他,說不定將來他反咬你一口,這世上的男人都是狼心狗肺呢。」 「趙師姐放心,我家表哥的腿已經不能動了,現在他就跟個廢物沒兩樣,你看,是不?」她用力拍著林明遠的雙腿,林明遠的雙腿抽搐了下。「他敢咬我,我就打死他,不會替青門帶來麻煩的。」 美麗的道姑唇畔隱有冷笑,居高臨下地看著姬憐憐,道:「姬師妹,你心裡有底便好。」又掃過他一眼,才走回另一頭。 姬憐憐繼續忙碌著;忙著曬他的衣衫,清理他手腳長期銬著的流膿傷口,嘴裡也忙著喊:好麻煩好麻煩……林明遠你就是個麻煩你知不知道…… 等到告一段落,她終於可以喘口氣,一屁股坐在林明遠身邊。她先喝了一口水,才從包袱裡拿出大餅,折了一半,本來要塞到他手裡,但看見他滿手都是包紮……她改剝了一小口送到他嘴前。 他緊緊閉著嘴。 「林明遠,在生氣啊?趙師姐最看不慣偷雞摸狗的人了,你犯了錯,被她念念也就算了。」 「……你的趙師姐,在伸張正義的時候,一直看著我的胸膛,片刻不離。」 姬憐憐哦了一聲,也跟著看過去。不知道他是半個月?一個月?甚至更久連擦澡都沒有,以致髒得不得了;還是她剛才奮力洗刷刷,才能還他一個潔白的胸膛。她伸出手摸了摸,不由得面露吃驚,又戀戀不捨摸上好幾回。 「姬憐憐!」林明遠狠狠瞪著她,低聲罵道:「你知不知道你的手很冷?」 「知道啊,所以才一直摸你。林明遠你好暖耶。對了,你心跳是不是快了點?」 「被任何一個女人這樣無恥地摸著,不氣到心跳加快才見鬼了……姬憐憐,你在看什麼?」其實他更想精准地用詞:姬憐憐,為什麼你在看我的下半身? 這下半身又有分,以膝頭為界分上下,姬憐憐的目光正落在膝頭以上,約莫……大腿根部前後的位置。 她投來的目光,可不會讓林明遠感到害羞或得意,他只感到羞憤欲絕。居然讓這個女人這樣的侮辱他,若在平時……若在平時他一定會…… 忽然間,她卷起他的褲管,卷啊卷啊,竟直往上,露出了他的小腿、膝蓋,大腿…… 「姬憐憐,你做什麼你!」 他的咆哮實在太像負傷的野獸了,另一頭的青衣道姑們紛紛轉過頭來,看見姬憐憐的舉動,皆是一怔。 「姬師妹,你在做什麼?」趙靈娃,也就是那位趙師姐問道。 姬憐憐又歎氣。「真麻煩。我表哥的腿也傷著了,可能是在遊街時磨破的。如果不是看見他的褲子有血,我還不會發現呢。」她只幫他清潔上半身,沒想過替他清下面,所以他一直穿著那條黑漆抹烏的長褲,要不是她眼尖,她懷疑再拖個幾天,傷勢一重,看大夫就要花大錢了。她最缺的,就是錢,哪有錢給他看好大夫啊。 「姬師妹,你這樣不行,看男人的大腿,要讓人知道了還得了!」 姬憐憐朝她們一笑,林明遠從側面都能看清楚她潔白如雪的小牙。「不傳出去不就行了嗎?」 林明遠發現自己的嘴角居然在抽搐,尤其當他聽見那一頭傳來—— 「是啊,姬師妹說得對,不傳出去不就沒人知道了嗎!」 於是,他眼睜睜看著那一頭的青衣道姑,紛紛起身。 下一刻,他被團團圍住了……他可以確定他被圍觀了。有的視線落在他光裸的胸,有的落在他難得被人一見的大腿,沒有一個人在看他的臉或眼……從小到大他的大腿只有自己見過……他掐死姬憐憐的心都有了。 「男人的腿怎麼像竹杆一樣?好醜。」 「這還是人的腿嗎?扭來扭去的。」 姬憐憐頭也不抬,擦著他沒剩幾兩肉的大腿。她毫不在意地笑:「因為斷腿了嘛。」 林明遠死死盯著她的後腦勺,雙手慢慢成拳。 「朝廷的處罰還真輕,只是打斷腿啊……」道姑們七嘴八舌的。 其中一名年輕道姑跟著蹲下來,研究這雙不甚好看的腿半天,說道:「姬師妹,這雙腿說不定有救喲,藥廬的姬大夫不是照顧著山裡的狗嗎?她連山下的狗都要干涉,去山下賣藥時,有小狗被打斷腿,她扛了回來,沒有幾個月我看見那條狗居然能走路了,就是姬大夫給治好的。」 林明遠眼底燃起明亮的光采,期待地往姬憐憐的後腦勺看去。 姬憐憐還是沒抬頭,替他包紮著腿上的傷口,笑著:「姬大夫人這麼好,一定會治的。」她忽然轉過頭朝他笑眯眯地。「只要表哥學學狗叫,姬大夫這麼愛狗,一定會治的。」 啪的一聲,姬憐憐挨了一巴掌。 林明遠沒有多大力氣,且手掌包紮得厚實,因此她並沒有感到多少疼痛。 林明遠沒有料到自己會打女人,只有粗人才會打女人,他本質上還是那個墨客文人,典型的動口不動手,尤其是不打女人的觀念根深柢固,連他自己都是打了後才回過神,但他不後悔,只有暢快。 「……你當我是狗?」他沙啞問著。 姬憐憐沒生氣,卻也沒了笑容。她摸摸自己的臉,嚴肅地說道:「對不起,林表哥,我不該拿你比作狗的。你跟狗,是完全不一樣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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